|
本帖最后由 芥末 于 2013-10-4 20:38 编辑
玉玲珑前天跑我的诗歌楼里咳嗽两声伸出芊芊兰花指直陈俺的诗歌破绽,那就是太写实,不虚,她还扔出一句“诗虚词实”。我当时只从情和景两方面回答她,没有详细剖析,今儿好好捋捋,和婆娘探讨一下古诗词,充把文化银儿。
以虚和实判定诗词属性,不知是从表现手法上来甄别的,还是从意象内容上来勘把,更不知谁说的,有无道理不啊?反正婆娘拿针当棒槌扛。实际上我很想听听虚和实到底体现在哪儿,说出个子午卯酉,我也舒坦些不是。
古人奉六经为圭皋,很大程度上抑制了性情的发挥,至今依然有人怨孔子,是他的儒家思想捆缚了世人,与人性的自然挥发背离得愈发远了。实际上孔子自卫反鲁,先是定乐正,然后整理风雅颂汇集为《诗经》,使诗歌得其所,这是一个很大的功劳。我们今天再读那些诗经里的诗歌,依然被古人情怀感染,自然的、性情的文字珠辉玉映,你当感慨,这就是诗歌的源头啊,多么美的诗歌。看《诗经•小雅》里的《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发乎情,没有一点儿抑隐,这难道是虚吗?再比如《诗经》里还有一首“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这一整句的意思是,我的小二哥呀,你不要老是翻过我家的墙,把我们家墙角的杞树的枝条都压断了。我不是爱那棵树呀,难道爱树比爱你还过甚吗?我是怕我的父母责怪啊。仲子你还是值得我怀念的,可是父母的责备我也是很害怕的。如此直白的诗歌,真性可见,再读再悟,何来虚也?至于人人都会吟诵的那首打油诗“白狗身上肿~~”也没见一点虚哇?我读这首诗,倒是眼前显出具象,有趣儿的很。我认为,《诗经》里诗歌多是发乎情,顺人性,有实在的情感和美学价值,不应该归为虚的范畴。
及至屈原的诗歌出现,中国诗歌的第二道分水岭啊,具有时代意义,也转变了诗歌风格。屈原的诗风浪漫,开启了浪漫主义的先河,想象丰富,精骛八极,绮思瑰丽意象旖旎。这一时期的诗歌,以情感舒放为主,浪漫风格得以延承下来。这种浪漫诗风,情有所托、有所寄,词章华丽,读屈原《橘颂》和《离骚》,仍然能读出了喜恶和块垒郁结。以诗歌形式诠释情感,以浪漫手法达于试听,说虚似有不当,如果仅仅从形式上判断虚实,那又有些滑稽。
第三代诗歌发展阶段,当属魏晋时期的古风。古风体盛行与当时的政治文化背景分不开。道家思想引领了文化潮流,古风体诗歌也免不了互为映照。以竹林七贤之一嵇康的话来说:六经以抑引为主,人性以从欲为欢。抑引违其愿,从欲得自然。因此,他的《咏怀诗》也体现了这种性情回归自然的特点。
洪生资制度,被服正有常,
尊卑设次序,事物齐纪纲。
容饰整颜色,罄折执圭璋。
堂上置玄酒,室中盛稻梁。
外厉贞素谈,户内灭芬芳。
放口从衷出,复说道义方。
委曲周旋仪,姿态愁我肠。
可谓有情有物,也重铺陈,玄酒、素谈,清谈之风盛行的嵇康等人喝着药酒散着头发扪虱而谈,那份清流和不羁不是后人模仿得来的。“放口从衷出,复说道义方。委曲周旋仪,姿态愁我肠。”这一句的放浪形骸,比起他“手挥五弦,目送归鸿”的意境廖远,可谓写实多了,性情无两,何来虚也?
再不济,还可以看看阮籍的《咏怀诗其一》: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意境之美,思绪之转承,郁结之情,可谓寥寥数字囊括。了解了那个时期的背景,了解了阮籍的人格特征,这首诗的内涵愈加丰富起来。在那个如履薄冰的政治气候下,他的诗歌又能性情哪儿去呢?有情有景已然不易,难得的是,意境高拔,这么多的美学元素融于一首诗里,虚是无从论起的。
我很高兴看到浪漫主义诗风延至魏晋时期,古风已经呈现出浓郁的人文关怀,最难得的是意境美,意象纷呈,赋予诗歌无限的美感。在诗歌里,意是主观的思想感情,象是客观的人事景物。新颖深刻的立意,强烈的思想感情,赋比兴的运用,很大程度上丰盈了诗歌。至今我对庚信《枯树赋》里的那句“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念念难忘。这骈文几乎与魏晋古风不分家,我的感觉是,没有跌宕的人生起伏锤炼过的情感波折,难有洞彻世理感人至深的佳句。《红楼梦》之所以爬上思想性艺术性的巅峰,是因为曹雪芹遭遇了家族变故,刻骨铭心的大变故塑造了他,成就了他。李煜遭遇亡国之痛才写出“粗服乱头不掩国色”的千古好词。李义山没有遭遇恩情与背叛的两难也不会成就他晦涩瑰丽的诗风。同理,庚信没有去国离家的无奈感也写不出这动人肝肠的好句。
人生离别,燕去鸿来,吹梅笛怨和晓风残月,泉石之癖与膏粱歌舞场,自然界的一切风花雪月,生活上的悲欢离合,皆可入诗,可陶情遣兴。所以,诗歌属于美学,它不但言格律言神韵言境界,还得真趣,得深刻。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美到极致。“落日照大旗,风鸣马萧萧”亦能体现一种壮美。古人讲“诗庄词媚”,按我的意思来理解,诗讲究格律韵致,遵循一个规律,重要的是求得意识形态上的至美,属于精神境界的形而上。所以,很长的年代里,诗歌是古代文化的主要部分。
有一阶段喜欢魏晋时期的五古,认为它具规模,且诗风古朴无华,有更为迷恋和探索的空间。它历经两个诗歌时代,形和质已经有了很大的飞跃。本着这样一个想法,我断言五古远甚于唐诗。但,现在我改变自己这个看法,唐诗毕竟是中国诗歌的巅峰。唐诗的美学价值之高,概与思想境界之美、情操之美的形而上的价值观相匹配,因而今人总结“诗庄词媚”,将诗歌提升到一定的文化高度。
而词呢,可以取性情之私,连秦观的“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景致美也只是为表达自己相思之苦。词从晚唐兴起就以花间语盛行于世,代表人物自然是晚唐时期的诗歌高手,韦庄、温庭钧、李璟李煜~~~士子文人唱衰了五代十国。及至宋代,晏殊欧阳修等士大夫们端正词风,遂归于婉约派,待苏轼辛弃疾一出,豪放派与婉约派分庭抗礼,词风才有了高格。
词多取性情语,中和了诗的意境和人性的自然舒放,以人性为主,得自然天趣儿,是性情的写实,应该归为“实”而非“虚”。词虽然经晚唐至宋代脱胎换骨,今人还是把词归为一个“媚”字。柳七、周邦彦、秦观等人的影响,也将词风引领到媚的地步。而后变词为曲,今人又总结了曲的特点是“谐”,喻为诙谐。读过元曲不多,薛昂夫的那首《蟾宫曲•雪》却真是诙谐顺俗,有趣味的很。我总感觉元曲是戏剧的雏形,情节内容庞杂,社会风貌一览无余,有位大家总结了一个“露”字,概元曲多了故事情节,直抒胸臆,这样看来我觉着这个字还是比较贴切些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