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玉比我老爸大10岁,论庄稼辈我却该叫他大哥。他是荣军,战场上负过伤,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伸不开。我小的时候一到过年,他就穿着我妈结婚的衣裳扭秧歌,扭完以后就洗干净送回来。我从没见我妈穿过那衣裳,赵春玉大哥年年来借,年年送回,我妈也没舍得把那衣裳送给他,直到76年唐山大地震,被捂烂在柜子里,他才不来借了。我无法评价他算好人还是坏人,但我特别喜欢他,因为他像我们小孩子一样的爱淘气。 每年秋天,赵春玉大哥都买一只鹰,有时是黄的,有时是灰的。我最喜欢灰的,灰鹰肚皮是白的,白肚皮上画着无数道心电图,我们把这种纹叫鹞子鳞。不论多么烈性的猛鹰,一到赵大哥手里都会被驯熟,驯熟以后就用胳膊架着它到野地里抓野兔儿。每当赵大哥架着鹰下地时,身边都追着一大群看热闹的孩子。赵大哥不怕人多,人越多被轰出来的兔子就越多。星期天不上学时我也想去,但我妈总是让我去拾柴禾。我都是偷着去,看鹰抓到一只兔子后再去拾柴。鹰抓兔的能耐可大了,它一见野兔就把眼睛立起来,大哥一撒手它就像离弦的箭似的扑向野兔儿,先用一只利爪抓住兔子尾巴,在兔子一回头的瞬间另一只爪子正好抓到兔子的嘴,两爪一叫劲,兔子就被偎成C型,鹰嘴正好啄到兔心,几口就把野兔啄死。这时大哥正好赶到,从鹰嘴里夺下猎物。也有的野兔不好对付,在鹰要下爪子时,就来个急转弯,猎技不高的鹰常常在此时折伤了翅膀;有经验的鹰就会欲擒故纵,飞入云端,等野兔放松了警惕,再从高空俯冲下来,直接砸到野兔身上。 人经不住文化大革命的洗礼,鹰也不例外。毛主席号召“农业学大寨”,所有与农田基本建设无关的事,都被公社看成不务正业。有一天赵春玉大哥去放鹰,正好碰上了公社外号叫陈老扇儿的陈书记,陈老扇儿笑着要掂掂鹰的分量,赵大哥刚把鹰递过去,就被陈老扇儿摔成了标本。赵大哥大气都没敢出,含着眼泪挖了个小坑把鹰埋了。我妈说赵春玉是沾了荣军的光了,要不是荣军,非让他架着死鹰游街不可。 赵春玉大哥的恶作剧作得有点离谱。村里有个盲人叫李恩科,外号大麻瞎子,是我庄稼辈上的瞎二大大,瞎二大大是远近闻名的乐亭大鼓艺人,一到冬天就办盲人学习班,教弹三弦和唱大鼓。我常到学习班上去玩,赵大哥也去。瞎二大大对瞎学生要求特别严格,弹错了弦和唱走了调都要遭到喝斥。在一旁看热闹的赵大哥常抓这种机会,喝斥到谁,他就打谁一下。每次挨打瞎学生都忍气吞声。休息放松的时候,有位胆大的学生对瞎二大大说:“老师,您的瞎是装的吧?怎么骂到谁就打到谁,从来都没打错过?”瞎二大大说:“以后再打你就叫唤,蔫儿迷着打得更狠。”瞎二大大聪明过人,他估计,这种事除了赵春玉谁也干不出来。他能听出所有熟人的脚步声,有一次他听着赵春玉来了,就故意训斥一个嗓门儿高的瞎学生,瞎学生一挨打马上就嗷嗷的叫了起来。瞎二大大说:“别叫唤啦,我唱个小段,你听听我是怎么唱的。”他故意唱了个《耳朵软麻烦多》的小段,唱完以后就说赵春玉的耳朵软,赵春玉不服,把耳朵伸过去让瞎二大大摸,被瞎二大大一把揪住,让被打的学生每人从赵春玉的身上拧了一把。俗话说“聋巴楞怔瞎子狠”,瞎子们超额完成任务以后,赵春玉的身上都成紫罗兰了。 挨了一顿暴揍,也没长记性。赵春玉捉弄盲人又有了新招儿。别人都是给盲人让路,他能让盲人给他让路。在农村的土路上,盲人走路都是用盲棍趟着车道渠,赵春玉遇到这样的盲人就喊“吁”,盲人以为马车来了,就赶紧往旁边躲。虽然寻了开心,但也没少挨骂。 村里还有个荣军叫曹庆禄,身上有多处枪伤,有人问他是怎么弄的,他就说是狗咬的,因此,大家为他取了个外号叫“狗咬的”。“狗咬的”有赌钱喝酒的嗜好,为此两口子经常打架。一天,赵春玉到“狗咬的”家去串门,家里没人,见炕上放着生产队新分的棉花。他灵机一动,把4个棉花瓜子塞进了鸡窝里,“狗咬的”老婆回家见棉花少了,以为是“狗咬的”偷去换酒钱了,于是赵春玉盼望的战争如期而至。他及时赶过来观战,不光不劝,还添油加醋的说亲眼看见“狗咬的”把棉花藏鸡窝里了。两口子到鸡窝里一看,见雪白的棉花上沾满了鸡粪。一阵心疼之后,马上识破了赵春玉的鬼把戏,于是内战停止,联合反击战开始。赵春玉被打个落花流水,连滚带爬的逃回了家,还没缓过气来,“狗咬的”老婆就抱着带鸡粪的棉花把他家的好的换走了。 村里李氏家族的人因为长得个顶个的细溜,被大伙取个外号叫黄鼬。黄鼬的媳妇生了个小黄鼬,生产队为了照顾黄鼬媳妇回家喂奶,就安排她在打谷场上干活。小黄鼬奶奶在家看孩子,一到小黄鼬想奶吃的时候,小黄鼬奶奶就到房后边的土岗上,冲着打谷场的方向吆喝“福合妈吔···”,黄鼬媳妇听到吆喝就赶紧往家跑,来晚了就挨婆婆骂。这个秘密被赵春玉发现以后,就下狠功夫学老太太的声音,学像了以后,时不时的就到那个土岗上吆喝。黄鼬媳妇经常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正赶上孩子睡觉,婆婆觉得蹊跷,就留了个心眼儿。有一次赵春玉正全神贯注的学老太太吆喝,就被老太太逮个正着。老太太不仅骂了他个狗血喷头,还清算了他怂恿收黄鼬皮的来家收黄鼬皮的旧账。 过去我们农村人用的尿罐儿都是泥瓦罐,为了让新媳妇出洋相,赵春玉经常把新媳妇的尿罐儿偷去,不是在底上钻上小眼儿,就是在里边撒上毛虫末。为此,婆婆们在新媳妇过门时,嘱咐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媳妇经常检查尿罐儿。要不一旦中了赵春玉的招儿,不是晒褥子,就是挠裤裆。 赵春玉也好吃喝,秋后放鹰抓到野兔儿,不光有不错的酒菜,还能卖钱买酒。但秋后一过抓不到兔子时,酒菜就断了。为了照顾馋嘴,他就吃死猫烂狗,谁家养的猪仔病死了,都被他要去煮了喝酒。我奶奶心眼好,家里的小猪病死后,都是让我偷着赵春玉埋到野外去。但只要被他发现,还是免不了被挖出去吃掉。 后来赵春玉得胃癌去世了,我奶奶说都怪他吃死猪吃的,那死猪浑身都是病毒,打针吃药都不管事,人吃了还能不得病?可怜我大哥一肚子坏水终于被毒水打败了。呜呼,嘴馋真是害死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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