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寒梅 于 2010-12-27 13:49 编辑
村庄,是植在心底的根,是拴在心上的红丝线。
小时候成长的村庄,回想起来就像现在的百年古村一样,虽显得沧桑破落,但厚重深沉。富有浓郁的田园乡野风情。不规则散落的房屋,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的菜园水井,小院果树,园篱笆墙喇叭花,推开门眼前就是青山,绿水环绕。村庄曾受过日本鬼子烧杀抢掠的扫荡。依稀记得母亲给讲过,也见过自家格子窗户和房梁木烧成炭黑的痕迹。房前那户寡妇大娘她丈夫就是被日本鬼子杀死在门前的大枣树下,她腹中还怀着出生就见不着爹的唯一儿子。只是自己无可想象那个年代的苦难和悲惨。也在刚刚记事的时候,为躲避上游水库的洪水隐患,整体迁移,村子也永久告别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村中央的大碾盘,自家的小磨坊,还有房西头那口井台石已磨得锃亮润滑的甜水井……旧时的村庄在我的记忆中也越来越模糊。
少年的村庄是崭新的,一个模子下来的四合院。只记得自己的家在第几排第几户,数着数着自己也长大了,村庄也不再年青。离家若干年,再回家的时候闭着眼睛也能摸到那斑驳的家门。
这个时候,父母年迈,村庄也老矣。对村庄的感情却越来越像对父母的依恋。村庄在,家就在,根也在。虽然那间我进出了30年的老屋,低矮、潮湿且灰气蒙蒙。
有一段时间,每次回家,都要皱着眉头催促父母搬离老屋。只因住惯了楼房的宽阔,高楼的敞亮,还有奢靡于现代化的家居,出行购物方便的都市生活。女儿回家不愿进姥姥没有坐便的厕所,先生回去不愿蜷缩着坐母亲的大炕,而我也不习惯蹲着烟熏火燎地为母亲烧火。
自叹,唉!环境改变了人的习惯,享受和奢华腐蚀人的根基。
当那天面对老屋真的要拆了,为父母搬家。我的眉宇间却不得开怀的舒展。就象懂得父母和我的心思一样,老屋默默无语,一任容纳了30年的老旧物什,一件件被搬出,或扔或拆或变卖。摸着一件件似乎能挤出水珠的物件,我知道这也是老屋的心情。
父亲浑身涔着汗,挪动着已不再灵活的高大身躯,拆解着曾是自己亲手一点点安装、打制的物什,拣着散落地上一个个细小的螺钉。他掉泪了,我也跟着哭了。
这间老屋,我与父亲一样怀有深厚的感情与别样的离愁。
1976年,为避开上游的水库危情,整个村庄搬迁。那时,我刚上一年级,只记得这间屋子的框架刚起来。没有门窗,墙壁还是毛坯。晚上,整个村子是一座新起的空城,排排新建的房子或半或全,却是一片漆黑。偶尔有月亮的日子,蓝莹莹的月光笼在还不能称作一个村庄的上空,有一股瘆人的空寂和凉气袭来。
空空的屋子里,我每晚陪着父亲在这里住。因为,父亲白天上班,晚上要在新屋里间壁、抹墙、刷灰,盘灶台、铺地;走线、按灯……没钱再雇请小工,这些活儿只能父亲自己在下班之余来干。
不知道什么原因,姊妹好几个,唯独是最小的我在这里陪着父亲。空空的旷野,父亲一个人寂寞,也许我是父亲小小的欢喜和温暖。又也许,看看可爱的小不点儿,是父亲劳累、孤独之后心里的慰藉。
在陪伴父亲的日子里,是夏日。蝈蝈唧唧地叫,附近水塘的青蛙也呱呱叫,还有窗外忽闪忽明飞着的萤火虫。有了它们,小小的我似乎也不觉寂寥。门窗的玻璃按上了,玻璃上蒙着一层水汽,我躺在潮乎乎的炕上,闻者父亲刚刚抹上的白石灰的味道。看着亮着的灯泡四周飞转的蛾子、蚊子,那是我的乐趣。父亲健硕的身影也在我的眼前不停地来回。
早上,母亲来送饭。送走父亲上班,也顺路把我接回两里地外的旧处上学。
我已经不记得,我跟父亲在新屋里待了多久,然后是全家人喜气洋洋地搬进了新屋、过新年。一住就是30多年。我们姊妹四个也相继从老屋走出进了各自的小家。但,节假日,老屋还是我们一定要回的老家。
城中村的改造,父母也要告别低矮和泥土,但他们不愿意也不舍得他们亲手一砖一瓦建起且住了快半辈子的老屋。这里承载了他们的太多悲欢离合、爱恨离愁。他们含泪把奶奶、姥姥从这个屋子送到最终,含笑天堂路;他(她)们也是从老屋含泪把四个女儿送出家门,让他(她)们眼里的四朵花儿含笑启程爱情路。如今他(她)们已跟老屋一样,老了,老屋就是他(她)们的伴儿,不舍得啊!
我们也不舍得啊!这里有我们太多的故事和回忆。有苦难有甜蜜,有温情也有泪水,有争吵更有太多的嬉闹欢笑。老屋很沉重,也很丰盈。它很持旧,也很沛泽。
我们姊妹齐聚老屋,一点点地搬,一件件地收拾。我悄悄收起了儿时到学时离家的照片,从黑白到彩色,是我在老屋成长的帧帧记忆。大姐,1978年参加工作获得的奖镜,父母骄傲地悬挂了30年,她也悄悄收起。二姐,摸着她踩用了不知多少年的老缝纫机恋恋不舍。三姐,则欢快地催促着父母上车。因为她最愉悦和富满,她收藏了父母,要把父母搬进她的三层别墅。
回头再看一眼空寂的老屋,老屋静静的。我们不敢对望,相互眼中噙满着泪水,似乎此刻是我们各自出嫁时离开父母的心情。
那一天,村庄拆了,心里的村庄夷为平地,老屋不在了。也许它注定要被时代的繁华所抛弃和堙没。随之取代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广厦。告别了老屋,但我们不能告别从前,忘记不了老屋里的点点滴滴,还有老屋里曾经的故事。
从前的那些乡居,点缀着城市的安静怡人。它就像散落在城市周边的星子熠熠生辉。一座城市,没了村庄,少了鸡飞狗跳就失却了灵动。甚至是少了田园,没了自然朴素的韵味。
而今,崭新的楼房林立,古稀之年的父母,也住上了宽敞干净的楼房。父亲说,心象被悬在了空中,无根飘摇。
地基就像一个人的根基。老人依然想念自己亲手一砖一瓦建起的那座住了几十年的四合院。经常拿着小马扎,跟几个老人坐到村碑的前面对着车来人往的大马路发呆。
这是村庄唯一留下来的旧址。和这些老人。
很欣慰的是,老屋里的两位老人还健在,他们是老屋里30年的历史,也是老屋30年风风雨雨的见证。我们祈福,拥有着老人再过30年,见证着我们的这一辈儿。
这两天气温骤降,创今冬以来最低温度。外面正雪花纷飞,心里却安然地不用挂念年迈的父母冷不冷。例行性打电话回家,母亲说屋子里都达到26℃。温暖如春。
周末回家。一推门,一股热浪扑来,家里很暖。温度计还在墙上显眼的位置挂着。显示是24℃。看看伙房的窗户上一层雾气,我说,适当地打开窗户透透空气,别把家里弄闷得太热了。
晚上回来跟女儿说,姥姥姥爷在家里关窗关门捂着,把家里都捂得热乎乎的。女儿说,是不是姥爷不舍得把温度放出去。交了那么多的暖气费,得留住足够的热量。
我说,估计是这样的。
这是我古稀之年的老爹老娘,第一年真正享受到温暖的暖气屋子。住了一辈子平房的老人,怎么也不舍得离开他们那座老屋。到了冬天谁家搬也不去。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直到拆了,搬到了属于自己的宽敞的新楼房,也有了暖气。
往年得大棉袄厚毛衣捂着还瑟缩的老人,今天就穿了一身单薄的保暖内衣在家,显得很轻松很愉悦。高兴地跟我说,在家穿毛衣都显得热。
我说,暖和就好。老人在,家就在。这也是他们最后的老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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