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你希望他死?”说这句话时,她的眉头微结。这一刻我突然感觉心绪有点不宁,双手在身上摸索了半天,终于从衣服的口袋里找到那包零头烟,掏出一支,然后就着烛光点燃。这样的夜晚真的太适合抽烟了。我避开她的目光,独自走向门外,倚在走廊的一个立柱上。草丛里的虫鸣更加清晰了,它们深深凝结于夜露中,沁入我周身的每一处毛孔。秋凉——真不是个虚词。
“天凉了,还是进屋吧。”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的身后,边轻声说着,边为我披上一件风衣。当她的手搭上我的肩头时,我心底蓦地升起一个词汇:“小妹。”
“给我拿下他。留下活口。”说话的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稳坐在马背上。头盔上竖着长长的红缨,典型的满将装束。 江南怒吼着向他冲去。就在这时脚下被什么一绊,整个人立时失去重心,扑倒在地。但见几个士兵将手一抖,江南便被一张大网网住了。他们迅速地旋转着将网收紧,随即冲上去,夺去江南的兵器。“哈哈,哈哈!哈哈哈!”马上人大笑起来,显得得意之极。
“你后来没有被杀,只是被幽禁起来。”“为什么?”“因为我。”“因为你?”我吃惊地回头看着她。
“是的,因为我。”眼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下来。“因为我,因为董小妹就是董鄂妃。”
“后来我每日喝酒,并喝得烂醉如泥?”“是啊我很想去看你。然而我不忍见你折磨自己的样子。”她转过身去,将脸埋在旁边的一个柱子上。那将是她心底永久的创作,像一个魔咒根植于她的每一世。江南走后不久,清军就来了。从被抓到成为董鄂妃成为她的禁忌。“因为你,我不能死。”她轻声说。
数年后,江南在一次酩酊大醉中醒来后,静静地躺在地上好久。他似乎在追忆什么。他的神情时而痴迷,时而忧伤。最后他从床下抽出一把石头磨成的小刀,划破自己的手腕。
创口不断奔涌着。仿佛无穷尽的岁月,正从他的记忆里,不断抽身离去。他所能感觉的是越来越清晰的冷和越来越沉重的眼皮。沉重如一座房屋。“小妹,小 妹。”他轻唤着,仿佛从梦境里漏出来的声音。
“小妹。”我含着泪。
“老不死的,又梦到哪个狐狸精了。还小妹。”
“哎哟!”我揉了眼睛,竟发现,自己跌到床下面。一抬头便与一双擀面杖一样的眼神相遇。“说,又梦到哪个狐狸精了。”
我边拍着脑门边从悻悻地从地上爬起来,回答她的追问:“不过是梦到我们搞对象的那会嘛!”
“你骗鬼吧。哼!”老婆表情依然凶狠,但是语气却一下子缓和许多。“其实也没什么。”我搂着她的肩膀说,“就是梦到我带你去看恐怖片,把你吓得直往我怀里钻。”“滚,个老不死的。整天没个正形。”
阳光正从窗帘里,透射进来。在我经过时,窗帘拂上脸颊。像细软的浪花在肌肤上碎裂开来。又是美好的一天。我心里想。洗漱完毕,用微波炉简单地热了一下昨天买的早点端回客厅,边吃边看早八点新闻。哎,总有那么几句,我可提前说出来。画面上某领导慰问贫困地区,某某接见外宾,某园区产销丰收。更重要的是什么PD的数字在播音圆润的腔调里,就像一串诱人的葡萄,让人忍不住要尝一口。我兴味索然地看了会,随手拿起摇控器准备调台时,屏幕上蓦地跳出考古学家挖掘古墓的情景。又是一家祖坟被挖了。我呢咕着。镜头中考古家边解说边展示刚出土的文物。我虽然不懂古玩,仍能感觉它的精致与质感。但见线条简约流畅,参差有度,人物鲜明生动。器件色泽古朴庄严,架构浑厚有力。当是精品了。然而最吸引的我不是这些,而是画面中缓缓启封灵柩。这一刻,我的胸有撞钟,两耳轰鸣。甚至有那一瞬,伴随灵柩打开的过程,我的眼睛竟然有一股刺痛感。从眼的神经末梢一路攀延而下,不断接近催醒我幽深的不曾触摸的深层前意识。他是谁?他是谁。。。
在去超市的路上,我转道去了朋友宁静的心理工作室。她将我迎进门后,就忙着为我彻茶,我说不用。然后就一屁股坐在靠内的一张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这书名好有趣。”我转头对她说。“前生今世。。”我沉吟着,“这世界上真的有前生今世吗?”
“当然有。”宁静说,“这世界绝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我们一直停留于三维世界。”她将茶端到我面前。“就像蚂蚁,看什么都是二维平面。所以,它永远走不出一片叶子。”她的边比划着边说,“就像这样,从叶子的正面又爬向叶子的反面。爬呀爬呀。它还一直以为在向前走呢。”我看着她将手指沿着另一个手掌的手心滑向手背,然后又滑回手心。仿佛正看着自己在另一种“二维”上经历着相似的过程。如此是这样,真是太滑稽了。
“ 我们生下来,都是为了还债的。”“还债?”“是的,你看的这本书,是由美国著名心理学家布莱恩根据所接的案例写的。”她坐下来继续说,“他在催眠治疗的过程中,发现了人的生死轮回。”
临别时,我向宁静借了这本书,并于接下来的半天,一刻不停地看完它。 这世界上真的有前世与今世吗?我问自己。就算有,当我们走向轮回之门时,还会和前世的人再次进入同一世而在同一故事情节中继续纠缠?于这一点上我不敢苟同。物理学讲微观世界任一粒子都有着可靠的不确定性。这样的随机,也应该适用于灵魂这个飘渺的名词。灵魂犹如一粒光子。从我们的体内跳出后,在经过轮回的缝隙时,将产生任何可能。就像我们在餐厅里,服务员端上来一道菜,在打开之前,我可以想象它是任何一样东西。这样想象类似于我们脑海中的任何一个平行事实。然而转化为客观现实的只有一个,就是打开后进入视线的一刹那。会是这样吗?我思忖着。不知不觉我竟走到昨晚梦见的那座山下。它座落于城市的西郊。虽然不算苍翠挺拔,却也玲珑有致。或许叫它为丘更为合适。循着石阶蜿蜒而上,很快便接近山腰的那座寺庙。黄色的外墙上到处刻着波萝多蜜心经。山门外佛像林立,像进入沙游世界。贴近寺门处,安放着一尊铜炉,焚香四溢。在秋风的吹拂下,缭绕着墙上的八个大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步入院内,边踏着缤纷的落叶沿墙环行,边赏阅着内墙上禅宗案。 诸如“且上茶”,“当头棒喝”等。接着涉及曾挂单寺内的历代名僧。其中之一便是唐玄奘。但见他弓身前行,背着一筒经书。在我凝神观察时,他的眼珠突然转了一下。仿佛镜中的自己,回视过来。我浑身一震,犹如撞钟。仿佛墙上的影子正慢慢地渗入画中人,形成密不可分的一体。就像某种风暴,卷着风暴。而风暴中心正层层叠叠地向我的脑膜上写下一幕幕远古的场景。玄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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