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四十不言 于 2013-12-9 16:43 编辑
我所知道的华严是一家大型综合购物广场人力资源部的经理。大学毕业后他选择了求学的这座城市而不是回到北方的老家。四年大学和城市生活彻底改造了他的世界观,他认为北方人傻大黑粗刀耕火种,要不就是驰骋边疆的游牧部落。摆脱这种生活环境的办法很简单,一表人才成绩优秀的华严很轻易地被招聘、被重用、被年薪。完成华丽转身之后华严就象一个终于漂白了身份的有犯罪前科的人,兴高采烈甚至是为所欲为地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华严的办公室在购物广场的十一楼,老板的青睐让他拥有一间比较宽阔的办公室。除了理所应当的班台和琳琅满目的书架,华严最满意的是茶几上的那套黑檀木的茶海,尤其是上面摆放整齐的仿汝瓷的茶盅,就象两排温润的古代美人在那里俯首帖耳。茶仓里只有华严推崇的蒙顶甘露和白毫银针,他认为代表东方哲学美感的只有白色和绿色。虽然那些千里迢迢褶皱干瘦的树叶会花掉自己一部分钞票,虽然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坐下来进行所谓的品茗,但华严坚持这就是品位。品位是不能用钞票来衡量的。 大学专业与实际工作的无缝衔接让华严工作起来如鱼得水,虽然来自国内外海量的信息时刻对企业运作产生冲击,但在这个发展相对稳定的城市华严并不担心自己的人力资源会出什么问题。他就象个真正的城市白领一样每天行走于衣着鲜丽温文尔雅的职场间,早餐在快餐店是加奶咖啡和煎蛋面包,中午在单位附近的西餐厅是咖喱饭或者披萨或者通心粉,晚上比较复杂,黑椒牛排奶油鸡果蔬沙拉烤虹鳟或者生吃三文鱼,佐餐的是royalred 皇家澳洲红或者爱尔兰Whisky,啤酒则是Heineken。当衣冠楚楚的华严挥舞着刀叉在和那些资本主义食物侵略者搏斗的时候,他当然忘不了家乡的父母蜷居在小县城三居室昏黄的灯光下正端着大碗喝粥。但他认为那就是上辈人的理想和追求,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们同样是吃饭,关键是吃的内容吃的氛围和吃的品位。爱琴海的棕榈树和北大荒的苞米地同样是一片绿色,但你把它们混为一谈吗? 华严对自己的仪表和装束非常刻意,哪怕是在电梯里照见自己有根鼻毛擅自蹿出来也要马上忍痛处理掉,衣服上的一个线头或者皮鞋上的一点污迹都会让他一天不舒服。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形象,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很显然,华严不出意料地成为女孩子们追逐的目标。也是,放着这样仪表堂堂谈吐不俗高职高薪的帅哥不追,那除非你是个傻子。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尽管数不清的女孩子前赴后继狂轰滥炸,华严始终是不为所动孑然一身,顶多一起吃吃饭KK歌,纯洁得就象个太监,比柳下惠还柳下惠。而且,没有几个人知道华严的家在哪里,更遑论到过华严的家。华严象个不大不小的传说,半真实半虚无地存在着。一个女手下曾对人说,华经理这个人,像是装在玻璃盒子里,看得见,摸不着。 很有几年的时间了,华严的身边依旧是空气,那些比澳洲龙虾还生猛的女孩子久攻不下,陆续悻悻地撤出战场。华严身边安静了,纤尘不染的他继续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过最近他喜欢上了香烟,还特意选购了一只ZIPPO打火机。上次他到我这里来的时候我告诉他,这种打火机曾经装备过美国海军陆战队。华严说放心,我不会傻到吸烟的地步,我只是喜欢看它们被点燃的样子。 实际上华严是我的房客。前些年下岗以后,我和我老婆在岳父家的一楼开了家小餐馆,岳父去世后我又把他留下的二楼租了出去。租房客大多是华严这样早出晚归的年轻人,每过一两个月我都要上去转转,主要是收房租。华严很懂事,他总是抢在我上门收租之前来到我的小餐馆,交上房租之后还邀我一起喝点,久而久之,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我对现在的年轻人的确有看法,但华严除外。 中秋节前一天的晚上,客人很少。华严很轻地进来,挥手打招呼。我知道这家伙喜欢吃我炒的香芹肉丝和渍菜粉,每次来都是这俩菜。 坐在华严对面,给我倒酒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脸色很雾霾,在灯光下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华严把装了租金的信封给我,又拍出一百算是酒钱。我不动声色地收下了,拒绝没有用,以前我曾经客气过,结果这个年轻人跟我急了。 华严用他那只精致的打火机给我点了支烟,说老李,刚才跟老板有个饭局,出了点错。我问露怯了?华严说嗯,客人要份托斯卡尼培根,服务员说没有。我指着菜谱说你傻呀,斑条烟肉就是。客人说NO,我要的是意大利风味的,爱尔兰人才喜欢斑条烟肉。华严说擦,不就是一块破熏肉吗?我说老弟,你的品位呢,见了小母狗应该叫公主才对。华严笑了,说老李你看我天天装蛋,是不是不正常?我喝了口二锅头,正常,你知道自己在装蛋就算正常。华严秃噜秃噜吃了一阵,把酒干了,说刚开始的时候总觉着累,但现在有点上瘾了,不装不行了。我说有爱穿旗袍的有爱跳肚皮舞的,都是爱好,都是需要,就好像你穿格林西装,而我则是白围裙。不过有一点,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你总得有个交待吧。华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酒杯说老李,其实我怕她们。 你知道我们那个地方过去出土匪,座山雕一样的,外地人一听我们口音就能联想到长刀短棒,躲得远远的。现在的女孩眼睛跟锥子似的,我害怕一靠近就被她们看穿,什么内衣的颜色不对呀,棉袜的成色有问题,或者吃饭打嗝睡觉打呼噜,说出话来句句见血。所以我宁肯一个人自在,跟你这个白头发的中年老头推心置腹。实际上,有谁不是在装蛋呢? 我已经觉得华严酒多了,这个家伙超过半斤就会抽疯,现在的年轻人抽起疯来可不是好玩的。我当机立断准备收场,自作主张地给华严盛了小碗米饭。华严说老李你忙你的,我只需要一瓶啤酒。 后来,我把软若杨柳重如泰山的华严弄上二楼,按部就班地扶到床上。华严闭着眼睛说请把我的西装整理好,明天上午老板有个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