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梦枕江南 于 2014-3-18 10:00 编辑
老实说,我对雪小禅并不熟悉,以前也没有看过她的任何文字。 但突然有一天,一个平素只喜读诗写诗谈诗,对散文随笔之类的东东无甚兴味的朋友却送我一本随笔集,便是雪小禅的《那莲·那禅·那光阴》,并对我说:“雪小禅特立独行,个性鲜明,文字清新,情感艳丽,总觉得她有很多故事在心里”。这很是让我感到意外,是什么样的文字,又是什么样的性情,使得我这位朋友舍得破例并且如此青眼有加呢? 于是,我翻开雪小禅这本260多页的随笔集。 开卷,迎面就是十来幅照片,大多是雪小禅的生活居家照,其中一张,木地板,木椅木桌木柜木妆奁,都是老式的那种,没有光鲜亮丽的喷漆,是那种古旧的散发着粗砺沉稳气息的刷漆,淡淡的一层暗红,木桌木柜上是瓷杯瓷坛瓷笔筒瓷香炉,瓷花瓶里插着枯梗枯头的莲蓬和已显皴皱的荷叶,落地灯的灯罩居然也是莲蓬形荷叶边,墙上挂三幅木质玉嵌的兰花。整个房间古朴厚重,一女子毛衣短发,戴红边框眼镜,趿着棉拖,闲雅安静地坐在阳光里的木椅上。一个能如此清淡、雅致、安然地静静坐在时光里的女人,必定如朋友所言是一个有很多故事在心里的人。 雪小禅最初的故事便来自于文学期刊和戏曲。十几岁时,她在家乡小县城的文化馆读《人民文学》、《收获》乃至《大众电影》,看河北梆子《大登殿》、评剧《花为媒》。二十几岁时,每天在吃饭的桌子上用稿纸不停地写啊写,不投稿,没有名利心,单纯地喜欢着写作这件事。后来,她到各地游历,逛菜市场,品尝美味,喝茶,种花,篆刻,跟着寺僧学画,捧京剧名角,也曾为杂志主编,为签约作家,执教于中国戏曲学院,为中国作协会员。这一切经历,都在她的文字中或淡定或热烈,或贞静或妖魅,或冷艳或凄美地一一呈现。 说实话,现在我已经不能一气呵成地读完任何一本书,而像雪小禅这样的随笔集也不需要一口气读完,有空了,拿出来翻看几篇。这样断断续续看完,总体的印象:笔墨,异常的任性,全凭心底的感觉,秉着倾诉的要旨而来,冲着抒发的快感而去,说得随性,转得突兀,接得凛冽,干脆利落而酣畅淋漓,自语喃喃而灿若桃花。这桃花,还有那兰花,昙花,芦花,菊花,还有蜀葵、菖蒲甚至铁线蕨,连同那些唯美光阴里的感动,那些刻骨铭心般的情愫,那些花开叶落间的四时,最终都化为心中的十万残荷。
我一直认为,女人要么不喝酒,若喝酒,必定倾倒河山;要么不提笔,若提笔,必如灵狐转世! 雪小禅的情感是奔放的,虽然她一再重申“内敛”;她的笔是恣肆的,虽然她也强调“往回收”;她的文字是美丽的,美到惊心动魄,虽然泛着清幽而偏冷的光。看看这些词汇:安贞、宁静、清丽、内敛、慈悲、宽厚、伏笔、鬼魅、妖美、艳烈、清远深美、渐行渐远、格格不入、悲欣交集,这些词在雪小禅的笔下反复频繁出现。我想,这些她所钟爱的词便如她生命的符号,既孤傲、冷艳、排他,不轻易和人热络,同时内心又有如繁花着锦、烈火烹油。其实,很多人都有这种矛盾,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这些文字,有与戏曲贯连处,便如一腔一调,皆山青水秀;有些又似电影分镜头剧本,无一字赘言,却并不生硬,是一种删繁就简的爽致与缱绻;有的便分明是诗句了,美到妖娆。她写春天,题目居然用的是《妖言》,那份惑众,那番迷倒众生的美便可想而知。写野草,一句“刀锋似的绿”便可见漫山遍野之势。她写辣,文笔是泼辣的,感觉是过瘾的,一句“一口下去,要了命了”,连我这个无辣不欢的湖南人都觉得酣畅刺激。她写美食,夹着肉丝的藕饼,“金黄而脆”四字就让人口涎欲滴,而一句“像吃一场过分缠腻的爱情”已经让人想到念到爱到痴狂欲死!
不能不说,雪小禅的文字是比较独特的,用语大胆,识见另出。清代诗论家叶燮《原诗内篇》说:“大凡人无才,则心思不出;无胆,则笔墨畏缩;无识,则不能取舍;无力,则不能自成一家”。由雪小禅的文字,足可见其胆识才具,这源于她视角的细腻、感觉的到位以及内敛的沉悟。女人是天生的尤物,女人也是天生的作家,她们与生俱来的沉静,她们得天独厚的灵性,使得她们具有关于情感,关于生活,关于自然以及关于重返心灵净土的思索与关照的禀赋。而文字,说到底终究只不过是思想所附丽的形式。雪小禅是在用文字腌制时间,煮字疗饥。而我们当然知道,这种饥饿不是肠胃缺少饭食,而是精神、是思想、是心灵缺少钙质,需要滋养。她将时间用文字腌制,过鲜衣怒马的生活,这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光阴的城堡里体味岁月,感悟生命。她知道,光阴比任何东西都无情。正如她自己所说:“如果光阴是一朵莲花,那么渐渐赏着她羞涩的含苞、盛开的怒放、凋落的哽咽,渐渐在文字中修炼自己,在生活中普渡那些寻我而来的光阴。我在光阴的那头,等待百年之后,有人还在寻我等我念我”。那么,这种等便也如她所言“春天来我等你,春天不来我也等你”。其实,我们也大都如雪小禅一般,在岁月中看取莲花净,于生活中应知不染心,在无情的光阴里,在独自的城堡中,慢慢修炼成莲,修炼成禅,修成光阴里别在胸襟的一朵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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