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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总爱讲那个辛酸的笑话，是关于我的。她在磨房磨一些粗粮时，两三岁的我从门外找来，然后站在门口呜呜的放声大哭。她吓得心慌，以为我被谁欺负了，仔细查看却又不见伤痕，便开始温言哄劝。我抽抽噎噎的回答她的追问：“又要吃窝窝头哩！”……母亲每讲到这个片段，笑，接着便眼圈一红抹眼泪，然后又笑，并说：“那是喂猪哩！----咋说你就是不信，还是个哭！” 这件往事，我完全的没了印象，只好一昧的咧嘴嘿嘿傻笑。
可是，我注意到母亲重述我的原话中有个“又”字，这说明在我的大哭之前，家里的生活的确应该是很清苦才对。我自己家的窝窝头是什么样子的，我已完全忘却了，但我舅舅家的窝窝头我还是记忆犹新，因为那时我概已读了小学的样子，中午放学常随表哥他们去玩。杂面窝窝头，黑黑的，颗粒粗糙，有点剌喉咙，若是添加的有红薯面，那就特有一种香甜的味道。佐伴的都是自家地头种的青菜，随季节而不同，都是些很平常易养的品种，如白菜萝卜辣椒大蒜牛胡菜等。都是清炒居多，----基本就等同于白水煮一下，味道是寡淡寡淡的。这还算好的，更多的时候图省事，只是把青椒白蒜切碎末调和油盐，然后往窝头的凹坑里一抹就可以开吃了，这就是一顿饭。夏天的时候，吃凉捞面较为适宜。我曾与一小玩伴到他的亲戚家串门，午饭就是捞面，黄巴巴的面条，只浇一勺捣成浆汁的辣椒大蒜，他们家人个个捧着粗瓷大碗“哧溜哧溜”的吃得很带劲，我挑起一筷头面条送入口中，------辣！-----咸！我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只好胡乱的吃了几口，便草草的放下了碗筷。现在想来，在我走后，这家人没准会撇嘴笑道：“这熊孩子，----还怪作哩！”
我这样的说，完全没有丝毫鄙视的意思。因为三十年前，这样粗淡的茶饭在我的父老乡亲中很普遍，三百六十五天能顿顿吃饱，都算是一个美好的愿景了。
那时候，我的父亲已在县城工厂上班，月月都有点现钱收入。我的母亲在家照顾我弟兄两个及几亩田地。这样，我家的生活水平略微的高于那些只能靠土地讨饭吃的村邻们。母亲做凉面条，为了迁就我，会特地打一碗稀溜溜的鸡蛋汤供我拌面。父亲也会偶尔的买点肉捎带回来，那么点肉 ，若是用来炒食，未免太奢侈，母亲通常会加入大量的青菜剁馅包饺子吃，这样能够吃得均匀些。为了这难得的佳肴美味，我早早的就学会了擀面皮包饺子，烧火更不在话下。坐在土灶前，望着烟雾缭绕中的母亲一边下水饺，一边还喜气风趣的道：“南边来了一群鹅，噗通噗通跳下河……”，我使劲的咽下一口水，幸福得全身毛孔都张开了，暖洋洋的。
后来，我父亲还买回来一台压面条机，能把面片压成薄纸一般。于是在父亲的倡议下，家里又添了馄饨这种美食。馅料中只添加大葱，剁成了泥状。煮好的馄饨盛到碗里后，肉粒鼓胀，叶片舒展，好像一朵朵绽放的白莲花。清香味美，诱人极了！
这些还不算我记忆中最最好吃的。我至今念念不忘的好饭菜是父亲工厂夜班的加餐，若恰好我被他带到工厂里去玩，便会借此假公济私的带去一块去打牙祭。进了路边小饭馆的门，吆喝一声“一干一稀一冒泡”，不多时一大盘金灿灿的肉丝炒面、一大海碗滑溜肉片汤、一瓶啤酒就摆到了我的面前。香！简直就是人间至美啊！
但平日里，我家的饭菜还是清汤寡淡的，这是 难改的基调。念念不忘这些难得一遇的大餐时，我便会哼扭着求母亲也依葫芦画瓢的做来，母亲很为难却着实的不会做。后来，我在口腹之欲的强烈驱使下，伴随识字的日益增多，还发展成了纸上画饼。比如，读了一篇有关担担面的作文后，相关的写作技法我就完全没留意，只顾口水大长的对这文中的担担面害起了苦相思。于是，又缠住母亲求她做来，母亲被我烦得又气又乐，却还是做不来。这下，我彻底对提高母亲厨艺水平灰了心。
话虽如此，母亲手下的粗茶淡饭也并没有耽误我茁壮成长，一天天的也养出了一个大后生。
结婚后，没等我来得及按自己的理想调教好这小娘子，便开始了断断续续的外出打工生涯。未几，又有了两个喊爹叫妈的小娃娃。等七八年前，我们一家落脚在这座草原小城，开始了较为稳定的生活时，妻子整天忙于家中的琐事，根本顾不上专心在饮食中提高俺的幸福感。岂止于此，我还忽然发现，虽说她的娘家远在二十里之遥，这厨艺竟然好像师承自俺的老娘一般，而且变本加厉，连我母亲常用的十三香和味精也全舍弃了，居然还是个实打实的原味派！
这可教我如何是好？于是，我便只好一次又一次的紧皱眉头，长吁短叹。面对我这一到饭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臭毛病，时间久了，本来是个温和脾气的她也就忍无可忍，不止一次气咻咻的咬牙骂俺道：“作！”
好在她还完美的继承了俺老虎家的传统招牌饭：包饺子馄饨。我就奇了怪了，活了三十多年，眼看黄土到肚脐眼上边了，好吃的也多多少少的尝了点，居然对饺子还是释爱不能。一方水土一方人，这大概就是故乡在我的胃口上烙的暗记吧！去年春节回家，母亲问一路疲累未褪的我：“想吃啥饭哪？”我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馄饨！”母亲笑了，拉长声调说：“中！------”
近些日子，俺家娘子对俺终于满意了许多，不再时时以白眼相赠，这都拜一场小病所赐。带状疱疹，俗名缠腰蛇疮，这么个小病刚起的时候，我并没当回事，吃了几天草药略微见好后，便应邀去饭店小撮了一顿，第二天又到菜市场游逛，恰看到一块上好的生牛肉，禁不住诱惑便提溜回家了。岂料如此的一折腾，那些小疱疹竟然如打了鸡血一般，个个怒发争先的往外撅，很快成了星火燎原之势。呵！这个疼啊！------再去看医生，医生也纳闷，详细的询问了一番。此刻俺也不敢有丝毫的隐瞒，一一的招来。医生骂道：“贪吃鬼!管不住自己的嘴，咋能好得了？”我无言以对。
回到家后，开始按医所嘱，按时吃药，饮食么，---那就清清淡淡吧！就当潜入佛门一回。不但戒了酒肉，就连妻子常爱放的青椒大蒜也一并取消了，惹得她老大不高兴的道：“这不让吃，那不让吃，这饭还咋做？”我苦笑：“你做两样菜就行了嘛！”于是，我的生活一下子回到了解放前，清炒白菜，清炒莲藕，清炒蘑菇，清炒。还得眼巴巴的瞅着她们娘仨一筷头接一筷头的往嘴里送油汪汪的炒肉丝。但时间一长，俺也就渐渐的开始变得对此麻木不仁了，你吃你的肉哟，我喝我的粥·····。
好奇怪！这样的将近一个月下来，我居然也渐渐的适应了这一份清淡的饮食节奏了。萝卜白菜，本是最清淡的菜，没了辣椒肉类来提味，细嚼慢品之下，竟然也满口生香 。而且也觉得似乎有些体健气爽的样子了。
好吧，我终于明白了，打小就萦绕着的那一份强烈的馋，其实并非来源于我的胃口，而是根植在我心底深深处的对物占有的贪欲，使我既迷恋于炫目五彩，也使我沉溺于五味浊重。这么重的口味，真的是我们身心所需的吗 ？删繁就简，去芜存菁，体味人生几分真味，难道不好么？
《武林外传》中厨子大嘴说：“何以解忧？小菜稀粥！” 虽说套用曹孟德的诗词，弄得有些搞笑，细品却也有理可循。家常饭，粗淡之食而已，足以养身，足以养心！自得其味可也，夫复何求？！
前几天，我虽病好，却无事在家，闲观娘子做饭。白萝卜切丝，豆腐切方片，大葱切粒。
油锅已热，先放葱花爆出香味，再放豆腐煎成两面焦黄，然后倒入白亮亮的萝卜丝，加盐少许、酱油少许，盖上锅盖，歇一歇，就让萝卜沁出的水咕嘟一会吧！
待到萝卜丝油光透亮，趁热出锅装盘，然后淋入从俺那遥遥千里外的豫东老家带来的土特产----芝麻香油数滴，随手往饭桌上一摆。端坐在桌前已久的俺嗅嗅这热腾腾的菜香，夹起一筷子到嘴里慢条斯理的嚼了几下，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她一下又条件反射的瞪圆了眼睛，活像一只满身刺针竖起的刺猬，挟怒待发。俺见势不妙，赶紧澄清自己：“ 挺好吃的！挺好吃的！跟咱娘做的一个味道。真哩。”她将信将疑的瞅定俺这张满是诚恳的脸，确认俺是态度严肃话语正经后，才放松一笑，得意道：“好吃吧！能得到你夸奖可不容易哟！”
“真的很好吃！水平不赖。中哩很！”俺再一次很认真的拍马屁。
未料她更加的得意了：“娶我娶的值吧？！把你伺候这么得劲。”
“还中。值得很！”我呵呵一笑点头称是。这话，俺是真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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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4-4-6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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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14-4-6 13: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