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万壑松风 于 2013-3-25 18:10 编辑
【万壑松风按】午夜,男,本名米德奈特(midnight);蓝调,女,本名布鲁丝(blues)。二人系中国互联网第一代网民和网络工作者,夫妻关系,四十余岁,育有一女一子。现旅居欧洲某国,从事天体物理学研究。本故事系根据笔者与二人长期交往和通信资料汇集而成,除人物姓名虚构,并隐去一些地名单位名称之外,其他均为事实。(2013.3.24)
身体是载知识的车
文/万壑松风
身体是载,知识的车。
八个字,中间停顿,“体”和“的”轻声,余六字重读,其实要喊。这是午夜中学体育老师的专利。
体育老师姓鲁,名中有一山字,行三,祖辈手工艺者,本职钳工,业余习武。误入中学后,做体育教师,直到退休。如今年近八旬,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每天早晨到附近公园,率众习练太极操,不露一处缠丝劲,不聊门派师承话,是远近闻名的“鲁老师傅”。原中学校教职工碰面,一概呼作“山老”,而星散各地的学生回来遇上,仍叫鲁老师。
鲁老师是当年留下来继续任教的少数工宣队成员之一。
口口相传,那些年的鲁老师没有对一位教师动过粗,而是经常和文理科老师一起,讨论太极源流诸载籍的文字正误,和内外功法之物理学生理学机制,另外就是不厌其烦地鼓动这群书呆子打球、跑步、练拳。他每年担任毕业班体育课,带孩子们田径、武术以及各种球类。闲暇的时候,自备工具,修理好无数桌椅板凳门窗和各类体育器材。
学校的前身是上上个八十年代英国人开办的技工学校。民国后更名为本市第一中学。日治期间只开设小学课程。以后几十年都是高级中学,招收本市和邻城全日制高中生。午夜念书那会儿,原先没有毁坏的英式建筑早已划归一街之隔的某局委家属院,校园里的老房子只剩下那处四平八稳的“目字房”。
“目字房”类似北方三进的四合院,单层砖木结构,原石铺地;内侧挑檐,不对称双坡屋面。屋脊等高,连绵不断,冬暖夏凉。各房间以单侧回廊相连,有前后贯通的石板路,穿过“目”字四横间的拱形门洞。原先的格局,两侧教室,中间办公,师生课间活动,就在“目”字中间的三片空地。主体建筑民国初年完成,日治后期和光复前期有许多局部加固、修饰和绿化。以后师生人数增加,教学条件改善,就把教室移出,陆续盖起了联排的二层教学楼。单面,向阳,在“目字房”后面,东西两侧;结实,敞亮、丑陋。
学校的毕业班教室总是安排在教学楼的最前排,就是离目字房或校门最近的位置。据说这样日积月累,可以节省很多上学、求教的路上时间。鲁老师所在的体育组,在目字房的西南角,也是校园的西南角。离学生最远。
除了雨雪大风,每天上午课间,鲁老师都会亲自带着毕业班学生跑步。同学们在教学楼前面列队,慢跑出发,绕学校东区露天大操场一周半,再从南面穿过目字房,回到教学楼,列队,解散。全程大约一千五六百米。第三节课的老师,会等同学们调匀气息后,开始讲课。
每次踏上那条笔直的石板路,大家都会自觉地开始呼喊跑步号子:“一二三四,身体是载,五六七八,知识的车;二二三四,身体是载,五六七八,知识的车;......”,跑出“目字房”的时候,恰好喊四遍。最后是一个长号:“一二三——,四!”,立正,稍息。似有回声,特别响亮,也干脆。
同学们都说,他们跑过去不久,后两节没有课的老师,就会陆续走出办公室,开始在走廊里做操、打拳、吐纳,也闲聊家事苦乐,当然少不了点评学生行状。鲁老师偶尔会到处转转,点点头或是摇摇头,在哪里比划一下,很少说话。这情景是鲁老师来学校不久后开始出现的,最初或许有几分不由自主,一个学期下来,就习惯了。到午夜他们这届学生,延续了快二十年。
鲁老师退休那年的春节团拜会上,一位从文革挺过来的退休校长,郑重其事地告诉大家,“身体是载,知识的车”,是鲁老师带给我们学校最优秀的传统,大家一定要尽力传下去。随后按民国老派习惯,呼鲁老师为“山老”,并示意众教工一起敬酒。此事旋即流传开来,鲁老师成为这个中学几十年来唯一被同事们人前背后呼做“某老”的人。
今年(二〇一三年)春节,午夜蓝调一家回国省亲,听鲁老师说,“目字房”已于几年前化作新校区校史馆的建筑模型,那一百三十多年的原校址则变成了到处流行的高层住宅护卫独栋别墅。
不知道,现在的孩子们,还记不记得“身体是载,知识的车”?或者,还跑不跑步?
(本节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