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画在手上的表没有动,却将我们的童年岁月带走,只留下歪歪斜斜的成长脚印。
——写在前面
1
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随“六二压”返乡的父亲从晋中平原返回南太行西麓的老家来。下汽车站在高岭上的公路边,随父亲手指的地方看,头有点眩晕:村子在很深的沟下,落差大得像从云端上向下看。最低处是没有水铺满河卵石的季节河,两边是刀削一样的土崖,崖顶是土坪,接住青黛色的山坡山岭,再后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突然凝固了一样的大片山地了。村庄很散,撒豆子一样这儿几户,那儿几户,人家比较集中的自然村有五六个,散落在靠山沿的土坪上,或者土沟支岔的小土沟里,村子溜溜拉拉好有几里长。父亲说,村里的人都是过去从河南逃荒来的,当时都是一担子、一包袱的家当,只能哪里方便就在那里凿洞打窑安下身来,村子就成了这个样子。又看了一会,终于看出点名堂:哪里树木稠密,一准住有人家,哪怕看不见房子或窑洞。随着父亲的指点,我知道了我家在主沟的一条侧沟尽头处,爷爷奶奶逃荒来后打窑洞而居,六七户邻居都是本姓远近的本家。
父亲把两手笼成喇叭状,对在嘴上高声朝沟下喊,声音有点打颤:“喂——,我回来了——,听见了没有——”声音送出去,有一波一波的回声荡回来。父亲早给爷爷奶奶和大伯写过信了,家里应该做好了接应的准备。那边大概顶着风,听不见回话传来,却看见两个很小的人影站在土崖上使劲摇手。不一会从脚下的山坡小路上急匆匆上来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大有小,来到公路边,七手八脚往家里搬运父亲包汽车拉来的家具用品。两个年纪大点的人看见我,满脸喜色大声喊道,哟喂,在大地方见过世面的小洋人回来了!我一下被“小洋人”这个词打蒙了,不知道我是怎么个“洋”法,对应的“土”是什么,“大地方、小地方”的区别又在哪里,只好龇着嘴傻笑。
背着我上学的行头,引着两岁的弟弟,随搬运家具的人一路向下走。眼望着重重青山,道道沟壑,既为终于来到梦想中的山里世界而激动,心中又有些怅怅的,屁大的小人儿,不知究竟在担忧什么。
2
两个白发扎眼的老人站在沟顶的山脚,眼巴巴看着我们走下来。他们两个都已七十多岁的高龄,山风吹拂,衣襟撩动,像两棵颤巍巍的老树。我马上猜想到,这是爷爷、奶奶。在晋中时,奶奶曾带着堂弟去过一次,可我那时尚小,不太记得奶奶模样了,光记得她高高的个子和用一双小脚的脚跟走路的样子。对爷爷,干脆什么印象也没有,现在看到的,是一个须发皆白、慈祥和善的高个老头子。
从晋中返家前,母亲就不知多少遍地说了老家的事,早知道我是爷爷奶奶的宝贝疙瘩。我的家族男丁来迟,爷爷奶奶先期生下四个姑姑,直到爷爷四十岁才有了大伯,四年后奶奶四十岁,又有了我父亲。到我这辈,先我出生的是两个堂姐,还有一个没有保住的亲姐。我出生时,害得母亲肚疼了一天多,土炕上多出了一个带把的毛毛虫。爷爷奶奶景得不得了,断奶后,就把我从母亲身边“霸”走,须臾不离左右。可在我三岁时,一家人随部队转业地方的父亲去了晋中,活活要了爷爷奶奶的命。大伯写信说,他们特别想念我,尤其是奶奶,一提起我就哭。好在有迟我一年来到人世的堂弟陪在身边,缓解了爷奶思念孙子之苦。
我在奶奶的泪水、爷爷咧着没牙的嘴乐的笑容里走回家,一一认识家里的人:精明外露的大伯,木讷朴拙的大娘,土里土气的堂姐和二堂姐,憨厚的堂弟。本家长辈、平辈的人一下子记不过来,只能假以时日慢慢熟悉了。
堂弟和我天生投缘,没多一会就稔熟得无话不说。我见他一条眉毛中间被一条斜碴的白痕断开,问是怎么弄的。堂弟说在山路上跑,被石头绊倒磕在石头楞上,就磕断了。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龇着嘴吸溜冷气,倒像伤的是我。堂弟说这算啥,我被狼衔走不也好好回来了吗。过去大伯写信说到过此事,可隔着距离,虽也惊秫过,渐渐就淡忘了。现在被狼叼走过的堂弟就在眼前,惊秫的感觉一下涨满了脑袋。堂弟说,大闹钢铁那年夏天,青壮年人都去闹钢铁了,家里只剩下爷爷、奶奶、两个堂姐与五岁的他。傍晚天暗下来时,他们在窑洞前没院墙的土院里,围坐成一圈择苦苣菜,他突然觉得左肋下一疼,人就被叼起来,被拖着往前走(其他人只看见一个黑灰色影子一闪,就不见了堂弟)。堂弟知道被狼叼了,却没被吓糊涂,尽可能拽住一切可以拖拽住的东西,如荆棘、蒿草、石头楞角,大大阻碍了狼的行进。爷爷奶奶和邻居的人都举着锨镢棍棒喔呀嘿啦喊叫着追来,狼不得已才把堂弟撇下,颠着碎跑开。堂弟回来后察看伤口,左胸被狼咬了几个深深的牙痕,大家都说,多亏撵得紧,狼没有来得及倒口,倒了口的话,堂弟准定活不成了!大伯为此专门给堂弟取了大号,叫做“拾命”,很显然是狼口余生的意思。
我被堂弟的访述吓呆傻了,眼望着沟两边的山影,心想这大山里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危险?
3
学校在村中央土崖半腰的一处凹地里,五间土坯墙的教室隔成里外间,外间是课堂,里间住老师,中间留了一个门,没门扇,老师一撩门帘就能看见教室的学生,不撩门帘也能听见教室里的动静。
学校只有一个男老师,姓魏,三十多岁,是村里唯一留着偏分头的人。魏老师很斯文,也很腼腆,一和村里人说话就脸红,一脸红就用一只手从后脑勺往脖颈下抹。读四年级的堂姐告诉我,魏老师的家在三十里外的另一个公社,女人和别人好跟他离了婚,因此受了点刺激,总爱摸后脑和脖子。他带着一个和他长相很一样的男孩子,叫明印,读二年级,爷俩吃住睡、魏老师备课批改作业,都在里间。
学校四个年级的几十个学生全挤在这一个教室里,四到一年级的学生数量呈金字塔形,一年级学生最多,往上次第减少,四年级就只有五个男女学生了。这是因为中途一直有学生退学,特别是女生,常有中途停学不念的。
早晨除一年级外都上早自习,老师一成不变的安排是背语文课,挨着讲过的课文一课一课往后背。刚转学进来的头天早上,我被同学们背书的情景吓了一大跳:大家不是念书,而是唱书,一个个把嗓门调到最大,拉着调门摇头晃脑地“唱”。语言既非普通话,也非本地土话,不知是什么语种,嗨嗨呀呀长腔短调的,有点像神婆“上马”后挤着眼哼哼呀呀的神唱。大家“唱”得很投入,像唱戏的角入了戏不能自己。背熟和以为背熟了的,就去里间给老师背。老师一边做饭一边听,背到哪里,就用绿色墨水的钢笔在该处签了字,并标下日期。有不少人老是背不下来,像留声机打滑一样卡在某一个长腔或拐弯处,反反复复进行不下去。老师当头就给一教鞭,喝令再去背,于是撅着嘴出来,一晃脑袋又接着“唱”。
上下午上课,老师轮着班级讲课。给这个班级讲时,其他班级的就做课堂作业或者默读课文,有兴趣的话四个年级的课程内容和进程都可以知道。最怕一年级那伙娃娃蛋子了,老师给别的班讲课时,他们不是这个推倒了那个,就是那个打哭了这个,总有像快落地的炮弹尖啸声一样的哭声“一”的一声骤然响起,老师不得不停下来给他们调停。轮到给他们讲课时,最初级的拼音字母和0到9十个数,老师一遍一遍领着念,十几个孩子直着嗓子喊,吵得人静不下心来。倒是四年级的四则混合运算题,我偷偷看着竟然学会了。
这里的孩子像山上的石头块一样,既土又笨,连女孩子也是一身灰暗色的衣服,头发毛毛草草的。男孩子穿得更是破破烂烂,脖子、手背上的黑结成厚厚一层痂,一身野气、蛮气。下课的时候,男孩子撵狼一样吱哇乱叫互相追着疯跑,或者到学校后面的荆棘丛里捉蝈蝈,到土崖的崖坎下捅马蜂窝。女孩子们在土院子里席地而坐,玩抓、抛石头子的游戏,要么就互相撩起头发捉虱子。我在晋中和同学们玩的洋火枪、陀螺、玻璃球、折纸、画画、凹软腰等,女生玩的跳皮筋、踢方格等,他们统统不会。满学校找不到一本小人书,魏老师的孩子明印倒是有几本,可都是早已过时的。
放学的时候,学生按年级站成四行纵队,喊队的班长起头唱学习雷锋好榜样。我的天,哪里是唱歌,分明是大家一起直着嗓子喊,尾音都是急刹车,直、挺、硬、绝,连背书的那点韵律也没有了。我按正确的音律节拍唱,大家唱完了,我还剩一截,我坚持用正确的唱法唱完,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老师在旁边高声喝道,笑什么笑,人家这才是唱歌,你们那是学驴叫,还有脸笑!
4
早自习,我从第一课语文开始背书。我不唱书,而是默读,不只记字面,更注意课文意思的衔接,所以没多长时间就赶上了进度,而且后来居上。我发现同班的七八个同学最怵作文,大概大山把大家的灵气都给压住了,肚里没有话可说,或者有话也写不到纸上去。怄到再不能怄时,不管标题是什么,落在作文本上的总是“我一定要听老师和家长的话,好好学习,好好劳动,尊敬老师,团结同学,讲究卫生,做一个……”,写不够半页纸便打住。我写的返回故乡感受的第一篇作文,就在全校露了脸,老师让四个年级统统停下来,念我的作文。我的算术本来不怎么好,可对比着这群笨孩子,好像突然有如神助,灵光大开,还偷听着学会了好多四年级的算术课。后来读四年级时,一次参加片上几个学校的统一考试,老师本来还没讲过的题,我却拿回了一百分,把魏老师美得眯缝眼里直放亮光。当然这是后来的事。
下课和下午自由活动时间,男孩子们开始追着我玩。在路上走着,经常被村里大人拦住,让我给他们打纺花车、凹软腰,或者让唱歌。实在推不过,只好奉上几个跟头,或者来段洪湖水呀么浪打浪。村里人说我很“灵”,长了一颗化学脑袋。
转学来最多一个月的一天,老师叫我和三年级级长小黑儿到他里间。老师做小黑儿的工作说,让我做级长,他做副级长。小黑儿顺从地点头,可我分明眼看见他尖下颏的脸一下耷拉下来,泪水在眼框里打转。当级长不但收发作业本,老师不在时还代替老师管学生,听同学背语文课。我发现同学们都有点怕我,也有人想着法子巴结我,使我朦朦胧胧体会到了权利的威严。可一个上午下课时,我从石头圈墙的厕所出来,被两个四年级的男生堵住了去路。他们两个一个叫林子轩,是四年级级长,学校的大队长,衣着明显区别于其他孩子,洋布的中山装干净整洁,可眼光很冷,给我的感觉老是阴阴的。另一个叫李金宝,长得人高马大,粗胳膊粗腿,人很憨厚,不多说话,可不知为什么老是紧跟着林子轩,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像林子轩的私人保镖。我说你们要干啥,林子轩说,你太骚X了,想治治你。随着他的话音,李金宝迈前一步,当胸给了我一拳。我一咬下嘴唇,一条腿插到他腿后边,胳膊一送,将高我一头的李金宝摔了个仰八叉。晋中盛行摔跤,我上学前就常和玩伴们练,如摔死跤、活跤、让后搂腰等角力斗勇的游戏。李金宝爬起来,看一眼林子轩,又靠过来,我一伸拳头说,来,咱“顶圪朵”,看谁的硬。李金宝说来就来,伸出一只比我拳头几乎大一倍的拳头。我用拳楞照他拳楞叮叮叮就是十几下,他受不了了,红着脸败下阵来。林子轩说一起上,两个人就朝我靠过来。正在这时,大堂姐不知听到谁报信,急火忙慌跑来,把我挡在身后,明显陪着小心对他两个说,他刚回来,啥也不懂,你们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放学回家时,一脱离开四散而去的同学,大姐又急眉火眼对我说,小孩呀,你吃豹子胆了,人家是村支书“老干部”的孙子,是学校里的“王”,你咋敢和他做对头?记住,和你一个班的灵灵,是“老干部”的孙女,小黑儿、老黑儿姨表兄弟俩,是“老干部”的外孙。你在学校压了这些人一头,林子轩才要治你。和我一个班的二堂姐、在二年级的堂弟,也一替一句帮腔,告诉我哪些人是“老干部”的亲属和亲戚,这些人都得让着,躲着,敬着,贵贱惹不得。我说凭啥呀,他们说这是村里的水土,不服不行。
5
“老干部”的家就在我们上学途中的一面土坡上,在土崖切了一个面,也住窑洞。和其他人家不一样的是,是全村唯一有大门的人家,大门前还有外院,院边就是栽满树木的土坡。仰面向上看时,院子像坐在一把罗圈椅上。堂姐他们上学放学从坡下走过,都小心翼翼的样子,连大声说话也不敢。久而久之,弄得我上学放学经过时心里也毛毛的。
其实回老家来的第二天,父亲就带我见过“老干部”了。那是一个高身量的老者,穿着很干净的黑色对襟衣服,裤子也是黑的,头上向后系着一块白毛巾。红润光滑的脸上,不怒也不笑,也不多抬眼看人,两撇苍白的八字胡子刚劲地朝两边撇下来,像张开的剪子,撩眼皮看人一眼,闪着刀刃一样的寒光。他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大概就是书里说的威严吧。回来后东鳞西爪听到大人们说村里的一些事,什么几个妇女被怎么了,有人被司法科抓走了,好几户迁移到外地了,一村人都在他手里攥着,等等,好像都和眼前这个人有关系。父亲一直谦恭地笑着,嘴里叫着叔叔,很小心的样子,递上从晋中带回的大红枣啥的,说我以后就是咱村里人了,还得叔叔多多照顾。我听“老干部”说话,几乎每句都带着“这个情况”、“那地情况事情”,却没听懂有什么实际意义。父亲递上的东西,他家里人虽也推让了一番,可最终还是收下了。
“老干部”家喂着一条很凶悍的大黑狗,样子很有点像现在大出风头的藏獒,头大,胸宽,腿短,体型浑实,毛色黑亮黑亮,胸前有一片白毛。我们上学放学从坡下走过时,大黑狗常常猝不及防从坡上咆哮着冲下来,停在路上方的土台上,居高临下龇着牙对着我们狂吠。听大人说,大地方的人,小地方的狗,大地方的人见世面多心计深,小地方的狗则因少见生人而狗性更足,所以两者都是厉害角色。我们每每被大黑狗吓得止步不前。有时候,“老干部”家会有人出来,把狗喝住,有时没人露面,任狗发威。一次我真的火了,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向狗砸去,那狗追着那块石头扑咬,大姐一搡我说,俺老天爷,净惹事!然后使眼色令我们几个人都贴身藏在岸坎下,偷偷探出头看有没有人出来,确认没有被看见,才向学校跑去。
大黑狗、坡上那个院子与院子里的主人、学校那些地位特殊的同学,像一团阴云,沉重地压在压在我的心头。
6
我家住的小土沟里,几户本家除院子、小片地和石头上之外,到处栽种了杨槐榆椿桑、桃杏梨李楂等树木,长得密匝匝,雾腾腾。从沟里往外看,视线嘭的一声被弹回来;从沟口往里看,根本看不见人家。一个下乡干部说,一旦打起仗来,这里是最理想的隐蔽和防空之所,两边还有大山挡着,放原子弹也不怕。
从晋中回来时是秋天,秋风扫了几回,树叶便落光了。一冬天里,满眼都是直楞楞戳向天空的黑色枝桠,风一刮,摇摇晃晃你碰我撞,风一大互相都不服气了,舞枪弄棒,呜哇乱叫地混战一气。春风吹了几回,被严冬冻僵的山野、村子、树木都从冬眠中苏醒过来。杏花首先开了,且粉且白,如霞似雾,爷爷说是“北梅”,奶奶却硬说是“干枝梅”。俩人争着争着,桃花、苹果花、梨花、李花、山楂花,还有白冬冬的槐花、淡黄色的臭椿花(不知道杨柳絮、榆钱是不是花),都扑楞楞开了。一开始有好多花我不认识,是堂姐堂弟们一一指点着告诉我的。好像就数窑洞顶土崖边的酸枣花开得最迟,细细碎碎的小黄花比米粒大不了多少,却香得人打喷嚏。这时候村里到处草木怒生,绿色横流,我和堂姐堂弟们变成了几尾鱼,每天上学放学跑跳穿行在绿色气流之中。
大姑家牧羊的表哥特别疼我,今天给我逮个小野兔,明天给我抓只小石鸡。本家大哥还刨出一窝小圪狑(金花鼠),送了我一只。小家伙背着一条松鼠那样的蓬松尾巴,金黄色的背部竖几条黑色条纹,成了我身上的一块肉,爬上爬下玩够了,准确无误钻进口袋里抱着头睡觉。山野对我产生了巨大吸引力,一有空便往山上、沟里跑。
我家住的小沟北面的山坡,叫做“老向阳”。坡上绿草丛生,荆棘遍布,山刺玫开成一个金色灿烂的世界,是石鸡、野鸡、山兔以及各种鸟儿们的天堂,也是星期天、放春假后我和堂弟放驴、玩耍的乐园。雨后的下午阳光很明媚,一只燕子从村里飞来,得意地卖弄它的如簧巧舌,一张嘴来了一串花腔: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只刚好飞过的乌鸦说,就这笨嘴,也敢显摆,听我的:仨,仨,仨。石头背阴的湿土里拱出一只癞蛤蟆,瞪了瞪两只灯泡眼讥讽乌鸦,笑话人不如人,让你看看啥叫高智商:俩五,俩五。石台上看热闹的一群石鸡觉得实在有趣,嘎嘎嘎嘎笑得嘴巴咧到了脑袋后边。一只身着五彩锦衣的野鸡很绅士地从荆棘丛中踱出,伸长脖子看看,觉得一群黑不留丢、灰不拉叽的丑八怪好无聊,一扬脖子大声冷笑道:哈,哈!我牧放的毛驴一乐,特儿特儿打两个响鼻,笑了个东倒西歪道:哥啊哥,哥啊哥,你们太有才了!
山里世界真美。我本来就“猴”,对高处有不可遏止的渴望,春天的山野越将我撩拨得没了魂脉,和堂弟晃着二大爷用老式剃头刀剃的秃瓢脑袋,穿着钻出脚趾头的破布鞋,爬遍了所有的树,还常常爬到土崖上去寻找红嘴鸦、白脖鸦、鹞子、野鸽子的窝。我同村里所有孩子一样,变成山里疯长的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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