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4-6-4 14:51 编辑
护工老钱
一．
过小年哪天晚上，老钱喝醉了，仗着酒劲儿盖脸，一个人在病房的走廊里指天骂地。 老钱没法儿痛快，因为这个年他又回不去了。
很多病人都回家过年了，走不了的病人们，大都是症状比较严重的。老钱护理的这位就属于这类的。
这个法院的司机伙计，腊月二十四那天，因为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骨折点有十几处，两条腿都断掉了，胸腔肋骨六处断裂，手术做了十几个小时，在ICU躺了一周，总算是从鬼门关里溜达回来了。
单位一看这么个情况，和家属一商量，干脆顾个护工吧，就这么，老钱就“上岗”了。
老钱是这家医院专业的护理机构聘用的人，用老钱的话说：也是持证上岗的。在这家大医院老钱已经干了四年多了，算是轻车熟路。老钱护理过的也有百十号病人了，多数病人和家属对老钱都伸大拇指，简单的表达后面是对老钱的认可。
护理这活儿，用老钱自己的话说，好汉子不稀罕干，赖汉子做不了。不同的病人，不同的护理方式，什么样的病人老钱都遇到过。脾气好的，脾气不好的，病不大的，病入膏肓的，用老钱自己的话说，这钱挣的辛苦，也挣的闹心。
在住院部的几个科室里，老钱和医生护士们都很熟。因为在多数时间里，老钱都是脸上挂着憨实的笑，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医院里做护工的不少，像老钱这么认真的不多。老钱的座右铭是：谁愿意住院，住进来够闹心了，人家花钱雇咱，咱要对得起人家，更要对得起那份钱。
二．
知道缘由的人不奇怪老钱的发飙，因为这是一次“意外”，就在快到腊月底儿，负责老钱他们这个护理团队护工管理的人，突然就“人间蒸发”了，老钱他们这些护工有百十号人，这个头头的失踪，让他们年前想拿到薪金酬劳看起来很悬了。
或许是因为老钱在这所医院干的时间长了，更重要的是大伙儿都认可了老钱的人品，所以，在第一时间里，闻听血汗钱没有着落的护工们急了眼，有的干脆扔下护理对象，在医院的那间护理办公室里闹将起来，有人愣是把老钱拽了过去，于是百十双眼睛都看着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老钱感觉心口有点堵，这情形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记得去年过完年要离开家的时候，他的小孙女抱着他的大腿眼泪汪汪的说：“爷爷，明年你还来家陪我过年啊。”
看着一群和自己干着同样活的兄弟姐妹，老钱很无语。里面有几个女人干脆就放开了长声哭诉：“眼看着就过年了，拿不到钱，回不去家，这年咋过啊？”
老钱知道这么闹腾也不是个办法，医院方面也派来了一个据说专门负责协调的人，正在多方积极联系他们的头头，而且这事儿也很快就惊动了区劳动局劳动监察大队的人，人家来了态度很明确，不光是农民工的工资不能欠，护工的工资也不能欠，如果找不到这个负责的，医院方面就要临时帮助解决这个问题。
话是这么说，操作起来哪能那么容易。老钱明白，这事儿不好收拾。他也不是大伙的头，只是岁数大一点，干的久一些，算是这方面的“明白人”。可眼下他怎么也得出个态度，沉默了一会儿，老钱说话了：“我看这样吧，大家还是去干自己的活儿，让领导们帮助想想办法。”这话说的有点连老钱自己都感觉到有糊弄人的味道，果然有几个年轻的不乐听了，“大叔，你说这话和没说一样，现在眼下我们要的是工资血汗钱，你这话有啥意思？”
老钱感觉脸好像被抽了一样火辣，他说：“再怎么说，那些需要护理的人没欠着我们的钱，我们就该对人家负责。”
“那谁对我们负责？”年轻人不依不饶。
老钱感觉血气往脑门子上窜，“实在不行，大家算算多少钱，我老钱先垫付了，但是，活儿必须该给人家干好的要干好。” 老钱说出这话，心里就有点反悔了，这不是拿着自己的血汗钱去赌吗？
三．
医院方面也算挺负责，知道这个护理团队安抚不好，闹腾起来，也是件不小的事儿。看老钱扔出这么硬棒的一句话，当然不能放过，于是把老钱和几个能主事儿的招呼在一起开了一个小会儿，然后安排人把所有人的工资薪金结算了一下，年前要走的一笔算清，年前走不了的，怎么也得把过年钱发下去。
这一算大家都很瞠目，三十多万。医院方面说最多能先垫付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说剩下的十五万没着落，老钱心里发紧了，因为他撩下了那句话，差多少他老钱先垫付。当然，老钱心里也不是没有底，这钱他咬牙能出的起，自打他在这座医院做护工，没白没黑这四年，这辛苦钱还是有的。问题是，老钱心里也不托底，万一自己把这钱垫付了出去，那头追不回来咋办？
自打老伴走了，老钱就不想在家里呆着，所以辗转着来到这座城市，这所医院，当了一个专职护工，老伴临终前的话他记得清楚：“你这人心眼太实诚了，容易上当啊。”但老钱坚持认为，这世界怎么说也是好人比坏人多。
儿子儿媳妇都不愿意老钱远行，尤其是老钱那两岁半的小孙子，抱着老钱的大腿不让老钱走。老钱那一刻心里酸酸的，用老钱自己的话说是，一咬牙一跺脚走了出来。老钱也不是个差钱的人，当年国营林场解体的时候，结算给他的钱，用老钱的话说，后半辈子足够吃喝的，而且还有一笔退休费。
无奈老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老伴离世之后，老钱就有些孤寂，他就不想呆在家里。所以就来了这座城市，也是经人介绍，在这家医院做护工，一做就是三四年。
四.
老钱他们这个护理团队，差不多有三十多号人这个年回不去的也只有不到十个人，其余的都要在过年前赶回家和家人团聚过年。
老钱这次不回去完全就是因为他接手的这个护理，看着躺在病床上“撞散了架”的这个兄弟，老钱有些心里不落忍。老钱知道，这样的病人护理起来难度是很大的，一切都要小心翼翼，护理了他不到十天，他就拉着老钱的手说：“哥啊，我这段日子全靠你了，你能不能春节不走，我给你加钱。”
老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心里说：“这是钱的事儿吗，谁过年不回家和一家老小吃顿团圆饭，喝顿团圆酒啊。”可是他嘴巴里没有说出来。
这事儿有点闹心，眼瞅着就来到腊月底了，自己能不能回家且不说，护理费咋也没有着落？
老钱给管他们这个护理团队的人打电话，愣是打不通，越打不通心里就越焦虑，因为他可以等，可是那些兄弟姐妹们真的等不了了。
抽空子他去了一趟医院的护理部，医院负责这事儿协调的人看到老钱就拉着老钱的手，很客气的一口一个钱师傅。
商议了半天，医院方面已经把它们承诺的50%款准备好了，老钱心里有点落地的感觉。他对医院方面的人说：我虽然不是什么领导，既然我答应大伙了，我说道做到，下午，我就去银行把我的钱准备好。
护理部的小姑娘用相当崇拜的目光看着老钱：“钱大爷，您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老钱笑了笑，没言语。医院方面也承诺，这钱也不能让老钱拿，万一这事儿日后复杂了，医院方面也负责要追回这笔钱。
五．
老钱要垫付护理费这事儿在医院传的很快，一些护工们心里也不是滋味，老钱的一个朋友在别的医院做护工，听说了这件事儿，心急火燎的跑来，从病房里把老钱拽出去，直接就开吼：
“老钱啊，你彪吗？这年头谁能这样拿钱给别人？”
老钱被朋友训的一声不吭，其实内心冒着火。自己好歹也是一个爷们，一口吐沫一个丁，说话必须算话。老钱之所以敢这么干，他一直没敢对别人说，其实他内心总有一个感觉。在这医院四五年，管着他们护工的这个人，老钱认为很不错，这样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他觉得这事儿还是有点蹊跷，总觉得也许是这人遇到了什么突发事情呢。
朋友吼够了，骂累了，老钱说话了：“正好你来了，下午陪我去趟银行，我把钱取了给大伙发一下，马上就来到年了，别耽误大家，挺高兴的事儿。”
“高兴个屁。”朋友白了老钱一眼，接着仰天长叹：“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彪的。”
老钱不高兴了：“我他妈的就彪这一回，我赌了，我们那领导不会欠着大伙的钱不给，我先垫付一半，另一半医院出呢。”
朋友无奈了，他也知道老钱这人是个犟种，一旦认准的事情，很难回头，只好默许着准备和老钱下午去银行取钱。
朋友来了，老钱怎么也得做把东，请朋友在医院边上的一家小饭馆，两人要了几个菜，要了几瓶啤酒边喝边聊。
正说着话，老钱的手机响了，老钱眯缝着眼睛看，一个外地的陌生号码，觉得是骚扰电话，看都没看，直接就挂断了，哪里知道那电话和他较上劲了，他挂了，就接着打进来，三番五次，老钱觉得这电话不能再挂了，也是没好气儿，冲着电话就直接开吼：“你谁呀，骚扰我干啥。”
“你是钱XX，钱师傅是吧？”老钱听着声音耳熟，一激灵，站起身，把酒杯都带倒了。他听出来来了，电话里这人不是别人，就是那个管着他们这些护工的负责人，还没等老钱说什么，电话那头人家就先说了：“钱师傅，你这电话是医院刚才给我的，我家里二叔病危了，我接到信儿当天就坐了火车往老家赶，急三火四的，我院准备回家看一看就回来，没想到在车上手机被偷走了，也联系不上大家，我知道来到年大家都急着用钱，我也听说医院和你要替我先垫付这些钱，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们，老钱大哥，你把你的银行卡号告诉我，我这就把钱给你们打过去，替我向大伙解释一下，道个歉，我过了年才能回来。”
老钱告诉了对方自己的银行卡号，说了几句客气话，挂了电话，神情有点得意，冲着朋友说：“你看到没，我就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吃了饭，喝了酒，老钱有点微微的酒意，拉着朋友去了银行，一刷卡，果然三十一万到账，老钱笑了。
当日，银行取不了如此大额的现金，老钱先取了几万块，把着急的护工兄弟姐妹安抚了一下。医院也知道事情的来来龙去脉了，第二天，老钱把该发给大伙的钱一分不少的发到大伙手里，每发一个他都要告知对方，这钱不是医院和他老钱垫付的，是老板让他转发个大家的。
所有护工兄弟姐妹该发的钱，老钱都转发出去了。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老钱那感觉别提有多舒坦。
他照顾的那个伙计，冲着他竖大拇指：“哥，你爷们，纯的。”老钱嘿嘿的笑了。他轻轻的掀开被子：“来，我再给你捋一捋，活活血。”按摩了能有半小时。老钱一身汗，问那伙计：“怎么样？”
那伙计说：“舒服。”
老钱哈哈大笑，“我也舒服”。
正说着，病房门开了，来了一个医院的主管副院长，随行介绍说，是特地来谢老钱的。老钱忽然拘束了，搓着一双手：“这有啥可谢的？也没用到我的钱。”
人家领导不这么看，郑重其事的握着老钱的手：“虽然没用到你的钱，但是你做的一切，让我们佩服。”
领导一行走后，老钱冲着病床上的伙计挤了挤眼，上了露台，他要给自己的小孙女打一个电话。
那伙计隐约听到老钱小声细气的哄着小孙女：“爷爷现在不回去了，过完年爷爷回去看你，给你买大玩具。”
放下电话，老钱回了屋，伙计看到老钱眼角带着泪：“大哥，你哭了？”
“没，没，这海风真大，刮的……”
远处传来鞭炮的声音，旧历的年底，毕竟就该有这样的声音和味道。 2014年6月4日星期三
（此小说改编于一个真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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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4-6-4 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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