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四记 陆林萌

阿颜

我不晓得，分明有这么多人为生命而困扰，我们为什么还要为那些有的没的而吵闹分歧，大家都能看开就好了。

                                                              ——题记

                            一

     2013年6月24日，为了牙后一个囊肿，我打包行李住进了医院，准备迎接自己的第一场手术。

     当天的北京下了雨，我在十三层听雷声观闪电简直比3D还要有效果。忽然又想起北野武说过的，除了色情片，所有的3D都毫无价值可言。当时就觉得这话真是真理，现在看看窗外，自娱自乐的笑了出来。

     雨后的天很飘渺，我指着远天告诉妈妈有霞，一屋子人都在笑，我才后知后觉，哪来的霞，分明是纤巧一道彩虹斜斜挂在东方。下面的颜色泡在雾气里便越发的淡了。恍惚望去，南柯一梦般的红晕。安静里透着不安分，妩媚的刚刚好。

     胡思乱想着，第一个晚上就这么被打发过去。分明是来手术，我却隐隐期待着什么收获。

                            二

     26号，是手术的日子，也是最难熬的一天。我不曾害怕与胆怯，但疼痛也不是说不怕就能消失的。醒来时是在复苏室，睁开眼睛后隐约有男婴的哭声，手术前我见过的，因为裂唇所以很小就要受这样的罪。

我几次试图起身引起护士的注意，最后觉得昏昏沉沉便又睡了过去。再睁眼时，病床前站了一位姐姐，看着眼熟，她察觉我醒了，就对我竖起了大拇指。我朝她笑笑才想起，刚入院那天我满楼乱逛，刚好看到因为即将手术而被吓哭的她，察觉到她把目光投向我便下意识眨了眨眼睛，朝她安抚的笑了笑。如她此时赠与我的笑容如出一辙。

其实有时候，轻轻浅浅的付出与回报，都能够让人心情大好。

                      三

28日，今天下午似乎不那么太平，临床两位长辈相继确认是癌症晚期。我听得并不好受，两位病友尽管性格不同，却都是慈悲的。这样的结果，她们都很淡然地接受。反倒是我，呆滞在那里，想安慰却笨拙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那么一刻像是有了感触，我们有缘住进了同一间病房，我只当闲时来往，做个毫无风险的手术。她们却不同，得到结果了，就不知明天会怎样。

我胡乱去担心，当事人却比我早经历几十载春秋，我的那些顾虑，那些微不足道的感伤，那些粗糙的感同身受，在她们的云淡风轻面前显得格外的急躁且无力。

30床的奶奶名叫青云，平日总是拿着ipad写下自己的文字。小说，戏剧，甚至是早早在心中有了安顿的遗嘱。病房里只剩我们二人时，她朝我笑了，三分苦涩七分释怀。她告诉我说，她这心里早就摔打过了，就自从几年前收到那张癌症确诊，她就已然在一天天放下放开，她说她不在意，她说她不担心自己能撑多久，她说她并不十分在乎这些。她只是挂念着自己的家人，她优秀而开朗大方的女儿，她儒雅相伴了一生的老伴。那个一辈子不曾哭过，却在得知她病情后三次落泪的老人。她说，老来伴，老来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不那么难过。

我听得着实心酸，人各有命，那个奶奶的身上有太多我不曾到达的光芒，我祝福她，也祝福31床的阿姨，不虚不假，发自肺腑。我没圣母的心性，但我情愿为生命的晚晴而顶礼膜拜。那个叫做青云的奶奶，就那么平静的嘱咐心尖儿上稀薄的放不开，对丈夫，对自己几十载经年的交待。

“你是男子汉，不可以哭，知道吗。”

“我尽全力撑下去陪伴你们，但假如真的不行，你和欣欣一定要好好相处，毕竟，剩下的亲人不多了。”

“不要和姐姐细讲我的病，就那样告诉她，说青云很棒，青云很坚强。”

                         四

     心里那些感慨要如何表达，青云奶奶平静的对着苏医生咨询：“我还能活多久，够不够去旅游。”“我是专心写小说比较合适，还是去台湾东南亚见识见识还来得及。”

     我那一刻才发觉自己的早熟一下子破了功，我想这些道理我都晓得，但我终究是晚生，那样的风过水无痕的淡淡伤感，至少我现在还做不来。我雾里探花的试图汲取她那股被岁月所掠过而留作纪念的淡然，年龄不匹配终究是学不会。就像是我在向她讨教怎样让写下来的故事不那么做作干瘪时她说的，小姑娘，别急，你经历的还太少。

      青龙的阿姨还是落了泪，面对措手不及的诊断结果，但因为经历过，梦醒的总会比别人早一些，早年她便患了红斑狼疮，对这个病我早有耳闻，症状那么美好的一种病，会在身体里生出左右匀称的蝴蝶斑，它美，却总要索要一些代价，无论你是否介意，无论你是否甘心。

     

这几天实在不算好过，每次带上那个雾化器用力呼吸，都让我觉得自己是条濒死的鱼。但还是要感谢，生命总是在不同场合给我上着一节又一节的课。我不忍，也敬佩。真的希望，她们都能够年轻起来，与世俗的年轮记载没有牵连，开朗，或是平淡，都理应有个恬静的将来，或远或近，都再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