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门进去,烟味儿和着香水味儿混杂着剧烈的摇滚乐扑面而来。包厢里唯一一盏射灯闪着幽暗的蓝光,依稀可以辨出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像,猴子把麦贴在嘴边仰头欣赏着射灯的蓝光嚎叫:抱一抱呀抱一抱,胖头站起来拍我肩膀拉我坐下。
这两个小子都是我大学同学,同寝室的难兄难弟。毕业后胖头剑走偏锋,一个学法律的人居然去搞建筑,听起来都觉得荒诞,不过而今世道本就如此莫名其妙,没几年的功夫,倒让他顺水顺风得风生水起,在这个城市的建筑业中也算小有名气;猴子凭他老子的门路,顺利进入公安系统,道貌岸然地七十二变成了公务员;我不想回湖北恩施的老家,便一直在这南国的都市里飘着,不过学为所用,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偶尔为别人出出馊点子打打官司,虽然饥一顿饱一顿,日子也并不算太难过,前几日为人撮合了一起纠纷,两厢情愿皆大欢喜,我自然收入颇丰,是以下午胖头约我晚上出来聚聚,我一口应承——钱是人的胆,哥目前腰包鼓涨。
猴子见我进来,扔掉话筒搂着MM过来抱我——师爷,咱可有年头不见了吧,想死我了——我笑,我不说话,心想你个鸟人搂着个MM说想我,真TM有你的。
猴子上学的时候体格瘦弱,是以才得了这个大号,无奈他在继承先天优势的同时,也继承了他那当检察官老子的火爆脾气,结果往往是被人收拾得五体投地鼻血直流,好在总有我和胖头仗义挺身,路见不平老拳相见,救猴子于水火,辉煌的时候有三兄弟对付十几人的凄凉场面,后来这小子居然恬不知耻,自封哥几个为江南三怪,我笑说你小子小心被金庸老儿知道,否则定会派黄药师的徒儿来活吃了你——不想毕业后这家伙摇身一变,某日架了件狗皮过来看我,当时我衣食无着,正是穷困潦倒,狗东西居然在我面前颐指气使、嚣张跋扈,从此次再无联系——倒是胖头和我都是穷苦出身的
孩子,毕业后有很长段时间保持联络、互通有无,后来他生意做大,我则疲于奔命,也有小半年未曾见面了。
胖头给我点上支烟,顺手向右侧沙发的角落指过去:兄弟,那是阿瞿,我小妹。我顺他的手看去,角落里安安静静坐着个女孩儿,她穿一件黑色发亮料子做的衬衫,淡蓝牛仔裤,一双金色白边高跟凉鞋,脚趾一小粒一小粒,她的头发从中间分开,顺滑地垂在肩上。她款款走过来在向我身边坐下——我也不能解释是什么吸引了我,她有一种淡然的神情,和以往见过的女孩不一样。猴子在旁边不失时机地推了一下,她向我倒过来,顺势挽住我的手臂,却没像一般女孩那么惊天动地尖叫,她嘴角微微上翘,面上仍是那种淡然的神情——胖头抱着他的妞在一旁哈哈大笑,我拍着玻璃茶几大叫:喝酒喝酒。
猴子向来滴酒不沾,撇撇嘴,搂着他的MM自去点
歌唱,胖头陪我干了几杯,接起电话走出去,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听猴子在那里五音不全地瞎叫,无聊。
哥,你唱什么?我帮你点,她摇摇我,我耸耸肩膀:我只喝酒,麦霸和菜鸟同台,自降身份——那我们喝酒!
她利索地开瓶,满杯——干!她一饮而尽。陪胖头的女孩在一旁拍手叫好,我心中好笑,哥在江湖漂了这些年,好歹也混了个千杯不醉的雅号,谁怕谁啊?
接着还是老套路,摇色子、猜拳、人在江湖漂呀谁能不挨刀呀,等胖头回来,酒早空了几箱,猴子声嘶力竭到唱不动,坐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我们喝酒,胖头拍我的肩膀,满脸坏笑:兄弟,悠着点,你还要送她回家的。我摇摇头:没事,我千杯不醉。我抬眼看她,她那种淡然的表情里多了些许不屑。胖头便笑起来:你去打听打听阿瞿名气。他身边的妞立马回答:万杯不倒,凤凰城第一!我晕。
她看着我:哥,我们唱首歌吧,消消酒气。我说行,你点,我给你伴音——我在大学里便是麦霸,不会唱的歌听个过场,唱唱和声一般没事。
音乐响起来,却是首老歌,她唱功还行,而且挺投入——如果你没法陪我到明天的明天的明天——最后我帮她和声的时候,她穿过黑发回眸,我依稀看见她眼角的清泪——或许是我喝醉。一曲终了,余音绕梁,掌声满箱。
喝酒——她举杯朝我,一饮而尽。我无语,一首歌后,她已露醉态。
接下来几乎两败俱伤,猴子等得不耐烦,找个借口先跑了。她已醉态微显,胖头时不时拍拍我的肩,满脸坏笑,等到他装模作样接电话躲到外面的时候,她已口齿不清——不喝了,我说,你玩砍一刀挺柔的啊,东北人?她摇头微笑,脸上依旧是那种淡定的表情。
——哪里人呢?
——湖北,恩施。
——我的天,居然是老乡。
——老乡见老乡呀,人在江湖漂呀,再来!她含糊地说着,笑靥如花。
——我送你回家吧。
我扶她站起,满心惘然,同是天涯沦落人吧,各有各的悲伤,但总是还要生存下去,笑对人生。阿瞿,今夜我不关心你的故事,我只送你回家。
从凤凰城出来,她依旧牵着我的手,想起包厢里烟酒香水混杂的味道,凌晨的街道相对空气清新,只是KTV里五音不全的狂吼和这个不夜的城市满街的车声依旧喧嚣,这个该死的灯红酒绿物欲横流纸醉金迷的城市。
我送她到马路对面她租住的小区楼下,听她口齿不清地和我道别——都好好地吧,我大叫。
我的眼光从她上楼身影仰望开去,依旧是星光灿烂,好大的一片
天空。她的歌声依稀还在耳边——真的,都好好的吧,在明天的明天的明天,阿瞿,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我转身燃起一支烟往回走,我感到眼中有液体在迅速充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