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三棵树! 于 2014-8-17 23:11 编辑
不过如此
文:三棵树
那天真怪,晴朗朗的天空突然间飘来一片乌云,紧接着吹过一阵狂风,细碎的雨雾便飘落下来。
没过多久,风住了,细雨也停了,红艳艳的阳光却刺破乌云露出笑脸。肯定不是好兆头,我这样想着,虽然我那时只有十岁。
想的同时我看见父亲迈开两只脚片向旁边的菜地走去。我家居住在村头,和新妮她家对门,算是离村远点的两家独户。父亲圪蹴在菜地里拔菜,那些碧绿蔬菜因为有了刚才细雨的滋润,变得异常新鲜。时间已接近中午,母亲催着要做饭。
父亲拔了一把青菜,然后背着一身橘红走回土屋。母亲正在厨房揉面,单薄的案板被母亲有力的揉搓发出吱呀的声响。父亲拿着青菜看着母亲说:菜拔回来了。母亲轻声嗯了一下,回过头看了父亲一眼,清秀的脸庞泛起喜悦的笑容。刚好一抹橘红照射在母亲脸上,红润而娇媚。
择了好好洗洗。母亲娇嗔道:傻样,平时都这样做,还问?
就想问,问一辈子。父亲傻笑地回了一句,然后坐在小凳子上择菜。择完青菜,父亲舀水清洗一番放在锅台上。这时母亲已经擀好面条,正往锅灶里填柴禾,袅袅青烟飘过母亲的秀发上升到空中,然后从椽间飘出。
父亲忽然拉起母亲的手,强有力的臂膀将母亲瘦小的身材环绕。母亲踮起小脚,在父亲额头亲吻了一下,父亲这才分开,然后坐在锅灶前一边添柴一边看着母亲笑。
这样的镜头时常出现在他们生活里,琐碎而频繁,那天依然上演。我偷看了一阵子,然后跑出院子去对门找新妮玩。
新妮比我小一岁,村东也没小孩,就我们两个。可是我们两家似乎有矛盾,大人都不情愿我俩一起玩。新妮正在门前看蚂蚁搬家,怪了,那天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蚂蚁?密密麻麻,匆匆忙忙,黑压压一片。新妮正专注的看着。这时,几只羽翼未丰的雏鸟扑棱棱飞起,围着巢拼命鸣叫着。我看着鸟儿,忽然发现天空变得嫣红嫣红,像极了夏日里夕阳满天时的璀璨。
这时我听见新妮的母亲冷漠地站在大门前喊着:新妮,别玩了,回家吃饭。
新妮回家了,而我却没有回去,我在看蚂蚁。
终于听见父亲喊我吃饭的声音,我装作没听见,专注地盯着地面。父亲紧走了几步来到我的跟前,他正要拉起我的胳膊时猛然也看见地上的蚂蚁。父亲有些吃惊,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父亲看了一会儿,刚拉起我的手,忽然听见一种咕咕作响的声音,像山风吹过峡谷,像牛角吹响,又像千军万马驶过。紧接着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整个世界随着这声巨响地动山摇起来。父亲和我一个趔趄同时扑到在地上,而眼前的地面突然裂开一条缝隙。父亲惊恐地喊:地震来了。
父亲连喊了几声后,他惊呆了,眼前已是一片狼藉,自己和新妮家的房屋已经夷为废墟。父亲想站起来,可是剧烈的抖动让他再次摔倒。父亲声嘶力竭地喊着母亲的名字,然后紧紧地抱住我的身体。
抖动还在持续,而父亲的哭喊声更加凄厉。我被父亲抱得都喘不过气来,身心处在极度恐惧之中。过了一会儿,世界似乎平静下来,但一切都处在于恐惧之中。父亲慢慢放开了我,然后急切地扑向倒塌的家园,在那些残垣断壁里开始拔寻母亲的影子。父亲边哭边挪动倒塌的土坯和椽檩。
突然,父亲似乎接收到一种信号,一种来之渴求生命的熟悉声音,那是埋在土坯下母亲发出的微弱呻吟。父亲跪在那儿,双手开始疯狂地抓刨。他的力量微弱,而强大灾难造成的废墟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坍塌。父亲双手开始流血,渍渍殷红染了面前的土坯和杂物。
余震不断地袭击着大地,大地不时地颤动着。我已经忘记了恐怖,参加到寻找母亲的行列中。突然,我听见一种熟悉的声音传来,那是来之新妮家方向的求救。我跑过去仔细听了听,真是来至一根脊檩下新妮的呼救,柔弱而凄厉。我停住了双手,看着近乎疯狂的父亲,大声说:爸,是新妮......
父亲转过头来一下愣住了,那一刻像极了一尊泥塑。他站在那儿犹豫了片刻,然后连爬带滚过来,一边呼喊着新妮的名字,一边招呼我帮他抬压在新妮身上的脊檩。新妮刚好处在一个脊檩架起的空隙中,但却被支离纵横的木椽压着动弹不了。
父亲强有力的臂膀排除了一根一根椽,瘦小的新妮终于被父亲拉了上来。父亲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泥土汗水混杂的秽物,准备扑向掩埋母亲的废墟时,新妮却大声哭喊着妈妈的名字。父亲看到,那些交叉的废墟之中,一只手在无力的抖动着。
父亲不再犹豫,双手开始搬动那些压在新妮妈妈身上的东西。终于,伤痕累累的新妮妈妈成功被父亲拉了出来。
然后父亲扑向掩埋母亲的废墟。
而余震又一次光临,废墟上空升起一团呛人的土腥味道.....
掩埋了母亲的尸体后,父亲虚脱得只能趴在地上喘气了。而新妮妈则披头散发地坐在新妮父亲的坟头前痛苦流涕。我和新妮,似乎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傻,彼此依偎在一起,。
夜晚来临之前天空就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没有淹没村里抢救人的激情。新妮妈一直不说话,坐在雨地里如同一具木偶。父亲不知在哪找来一片雨布披在她的身上。父亲刚走开,新妮妈就撤掉雨布,声嘶力竭的嚎啕起来。父亲看了看我和新妮,然后拉着我们俩钻进临时搭盖的棚子,嘱咐我和新妮好好待着,别乱跑。然后参加到抢险救人的队伍中。
天亮的时候,我和新妮看到一个泥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棚子,他的手里拿着一些可以吃的东西递给我和新妮。然后走到新妮妈跟前,递给她一个馒头。新妮妈冷漠地看了一眼父亲,吼道:你滚。
父亲愣了片刻,然后走开。
余震持续了一个月后渐渐恢复平静。无数个简陋的棚子在故土竖立起来。父亲先是帮着新妮妈盖了一间可以避风遮雨的简陋房子,接着就在旁边给我们搭了一间。新屋旁边也种了蔬菜,没过多久,尖尖的新绿冒出地面,旺盛地生长。一阵雨后,碧绿的叶子竟然遮盖住荒芜的土地。
父亲耕种着庄稼时,不时会抬头看见不远处新妮妈孤单劳作的身影。而这个脾气暴躁的女人,偶尔也会做些饭菜,让新妮提过来。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和父亲正享受着新妮妈做好的饺子时,猛然听到新妮轻轻叫了一声“爸”。父亲顿时眼睛湿润了。父亲后来去了母亲的坟头,一夜未归。
没过多久,我和新妮成了兄妹,新妮的妈妈也成了我的妈妈。偶尔一个夜晚,我梦见妈妈哭醒时,也能听见简陋的隔壁棚子里传出新妈妈酣畅淋漓快乐呻吟声。
但这些快乐并不长久,没过多久我会听见父亲和她争吵的声音。从震前说到震后,然后从我说到新妮。彼此有吵不完的话题。父亲总是在忍耐一段时间后,一笑化解。
我和新妮慢慢长大了,但她却越来越像她妈的脾气。我不得不远离这个脾气古怪精灵的妹子,独自去远方打工。
后来家里盖了大瓦房,我也结婚了,新娘不是新妮,而是一个脾气柔顺的姑娘。新妮也结婚了,嫁到很远的一个地方,一年也回不了两次娘家。
父亲和新妮妈依然住在震后搭盖的小屋里,两个人依然时常斗嘴。但过不了多久又和好如初。
有次两个人又吵了一次嘴,新妮妈去了新妮那儿。我去小屋看父亲时,他正拿着一张发黄的照片出神,见有人进来,正要慌忙藏起。发现是我时,长出了一口气。
我嘴巴张了几次,想说点什么,但却没有说出来。
最后,我走出父亲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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