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七色槿 于 2014-9-28 21:04 编辑
不缺掉幸福
今天我带着侄女去“啃基”,看见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在跟售货小姐说着什么,开始我没太在意,后来我弄明白了,小女孩是想用一元钱买东西。接着让我震惊的事发生了,小女孩是一个人来到店里的!她什么也没买成,失望地走了。肯德基的店门很重,她没推开,我上前帮她推开门,她蹒跚的走出去,我以为大人在外面,可是没有。她竟然一个人直奔马路走去,东张西望地过了马路,又顺着电车道旁边的小路向前走了很远......。她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同店里其他孩子相比有点单薄,脸蛋红红的,皱着眉头。我想她一定还不知道钱的真正含义,也许是从家里偷偷溜出来,鼓足了勇气才到了这里。我心里突然很难受,这之后很长时间,小女孩的身影始终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我应该为她做点什么,可是我没有,我只是为她打开回家的门。现在,夜已经深了,我开始为自己的麻木和迟钝生气。
——取材自网文《原谅大人吧,小孩》 作者 归隐宋朝
小霞一翻身把头碰在暖气片上了,她醒了。 睁眼看看,外面的路灯黄黄地亮着,淡淡的灯光覆在窗帘上像米汤一样。对面那张有黄铜圆头的铁床上,黑魆魆的像是堆起个小山,小荣姐姐裹在被子里睡得正香。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霞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小荣姐姐昨天说的那个大灰狼还在山里老实呆着吗?要是它跑出山口,跑进屋子里来,它完全可以直接扑到垫子上先把她吃掉,而不会费事爬到铁床上去咬小荣姐姐的。睡在床上有多好啊。 小霞从一看见这张床就喜欢,即使没有漂亮铜圆头的床她也能喜欢,但是大娘说她还小,担心她半夜睡迷糊了掉地上,所以现在小霞睡的,是一块厚厚的塑料泡沫垫子,大娘把它裹了一层旧布,摆在暖气片旁边的地上。 房间里有一条看不见的线,那是小荣姐姐划的线,从门开始,把她们的屋子分成一大一小的两半。小荣姐姐那边大,有桌子,椅子,床。她这一边小,有一个柜子,暖气片,她的垫子。小荣姐姐总告诉她在自己一边玩,不许过线那边去。她的垫子旁边,一个鞋盒子里边,有小荣姐姐以前玩过的三个玩具娃娃,它们全都焦头烂额,没穿没戴,缺胳膊少腿。卷头发的娃娃裹着一条长裙,裙子底下只有一条腿;长头发的娃娃一只手没了,身上光着,一件衣服都没穿,只在头顶上扣了一顶小帽子;剩下的那个娃娃两条胳膊都被连根扯掉了,它的头顶坑坑洼洼的,没长一根头发。它们三个随随便便地挤着躺在鞋盒里,都大睁着眼睛,不眨眼地直直地看着她。小霞每一次从鞋盒旁走过,都感觉这三个娃娃对她怒目而视,她走过去以后,也怀疑这三个还在悄悄地议论她。小霞也曾把卷头发的或者长头发的娃娃抱在手里,小声地跟它说话,哄它,但是只要看见没胳膊那个的眼神,就会打个激灵,赶紧把它放回鞋盒里。 她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想着小荣姐姐的床,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有个小身影从鞋盒里面出来,向她靠过来了。等她注意到,不由得“哎哟”一声,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她看到那个没胳膊的娃娃向她走来,踩到垫子的时候它栽倒了,又爬起来,恼火地喘着粗气,然后它怨恨地扫了一眼小霞,再喘了两口气,开始往垫子上爬。 它终于爬上垫子,站到了小霞面前,它说:“喂,你这个小不点,在我们娃娃面前感觉不错吧?”它这话说得很和气,但是鞋盒里却传来另两个娃娃嗤嗤的笑声,小霞知道它是在耍戏她。 “你说的是什么?”她问。 没胳膊娃娃转向鞋盒,学着小霞的声音说:“她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说完又转向小霞:“我是说,你有手有脚的挺得意,是吧?” “哦,说的是这个呀,”小霞说,“对,我不缺手和脚。” 鞋盒里的两个模仿着她的语气,把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不缺手和脚……不缺手和脚……不缺手和脚…… 没胳膊的娃娃又逼近一步,说:“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也希望不缺手和脚?” “可是,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又没有办法。” 没胳膊的娃娃再逼近一步,“你难道不觉得,该把你的胳膊让我用用吗?” “不行不行!”小霞慌忙说,“你只不过是个破娃娃……” 这句话把娃娃们激怒了,就连鞋盒里的两个也喊着“不公平!不公平!”跑过来了,它们把小霞压住,三只冰凉的手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用劲扯起来。 小霞的那只胳膊给扯掉了,从肩膀开始齐根掉了,她扭头看看,怪得很,没出血,也不疼。“喂,别把我的胳膊拿走,你们要它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是没用,她的胳膊被三个娃娃举着,正要往没胳膊的娃娃身上按。 正在这时,对面床上的小荣姐姐翻过身来,问:“小霞,做梦了吧,你喊什么?” 三个娃娃这才把胳膊还给她,一溜烟逃回鞋盒里。 小霞闭上眼睛,让自己再次睡着。没睡多久,就听见过道里大娘趿拉着拖鞋过去了,厨房里很快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她把被子拉一拉盖住头,往暖气片那儿靠一靠,弓着腰更深地钻进暖和的被窝里。她想装作自己不存在,她不愿意穿上衣服起来。但是她得起床,跟大家一起吃早饭,要不然,大娘也会掀了她被子,让她起来。她从暖和的被窝里坐起来,摸索着找衣服,慢慢地穿在身上。穿鞋子的时候最费事,她总是弄不清楚哪只鞋子应该穿在哪只脚上。 厨房里乱哄哄的,有煮粥的水汽和香味,有豆酱的气味辣白菜的气味,还有股糊香气味,大娘把馒头片煎糊了。一到早晨,一家人个个忙得要命,小荣姐姐慌乱地串着屋子跑,她的书包找不见了;大伯抱怨领口的扣子掉了两天了,没人帮他缝上。大娘像是没听见大伯嘟囔,她大声喊道:“书包找到没有啊?”“快吃吧,你要晚了。” 又是小霞不喜欢吃的大茬粥,在原来的家,可不是吃这个粥,人们吃的都是白米粥。但是她不能再说什么了,小荣姐姐已经叫过她笨蛋了,她不能再为了粥惹人烦。她还记得刚来时候的事: “这个是什么?”小霞看着碗里粘糊糊的黄色东西问小荣姐姐。 “大茬粥啊,连这都不知道,小笨蛋。”小荣回答,仿佛大茬粥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你和这个大茬粥一样讨厌,小霞当时暗想。嗯嗯,叫大茬粥啊,她当时看着碗里胖大的米粒心里直发毛。 随着小荣姐姐和大伯先后走出门,混乱的情况消失了。大娘收拾着乱糟糟的厨房,小霞把桌上的粥米粒馒头渣捡在一起,撒到门前的台阶下,等着小雀来吃。早晨的天气还是挺冷的,刮着风,天上是一片寒冷的灰白色。她跑回屋里,躲在窗玻璃后面等鸟雀来。 小霞从窗户里看着窗外,大娘正往晾衣绳上晾衣服。尽管天不是那么冷了,湿衣服挂上去还是很快就硬成了板板。风大,把一片一片的衣服往天上晃。大娘还没来得及把衣服全晾完,就有一片晃掉在地上,她听见大娘骂了一句什么。 事实上,小霞并没有清楚地注意到眼前的一切。自从来到这里,看到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恍恍惚惚的,她在哪里住有区别吗?谁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当大娘面对着风无可奈何时,小霞在窗后默默地看着,她正在想,大伯那天说的,不让缺掉老天规定给我的幸福,规定给我的幸福是什么东西呢?怎样才能不把它缺掉呢?老天又是谁呢?他在哪里? 像许多时候一样,又不由得想起爸爸妈妈来了。那天,妈妈把她送到对门婶婶家去玩,然后跟爸爸一起开着拖车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当然,没有人明确告诉小霞,她的爸爸妈妈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对门婶婶只是告诉哭喊着要妈妈的她,她爸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然后,大伯和大娘来接她了。 要知道,大伯可是小霞爸爸唯一的亲哥哥,他多年以前就离开了家,在外边当了十几年兵以后,从部队转业到沈阳这个城市的。逢到过年的时候,大伯会打过电话来,当然是打给爸妈的,大伯从不给小霞打电话。那时候小霞会没完没了地缠着妈妈,要求妈妈带她去大伯家。妈妈总是说:“我们可没有闲钱去沈阳那么远的地方,好了,自己去玩吧,乖。” “沈阳冷啊,能把霞霞的鼻子冻掉了。去玩吧,别粘人了。” “好了好了,别粘人了,我烦得脑袋都大了。” 临离开家大伯告诉小霞:霞霞,你和小荣姐姐一样,都是我们的好闺女,大伯不会让你缺掉老天规定给你的幸福。小霞就这样跟着大伯大娘坐上了火车。 沈阳不是个好地方,真冷啊,她不明白怎么能有这样冷的鬼地方。最讨厌的是路上到处都是冰,走不稳,一不小心就会屁股着地摔出老远。冷风飕飕地刮,得穿的厚厚的,脖子脑袋都得裹上,人人圆滚滚的样子让小霞从心里不喜欢。让她不安的不光是因为这地方看上去到处奇奇怪怪的,她还模模糊糊地觉得,爸妈再不会回来了,就算现在坐上火车沿着反方向一步一步往回退,也回不了原来的家了。自从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就再也没有家了,就算活过一百年,也不会再有那个和爸妈在一起的家了。 不想了,不能往这上面想了,还是想点快乐的事儿吧。 小霞想起来了。快要过年的时候,有一天是星期日,大伯带着小荣姐姐和她上街了。街上跟胡同里不一样,那可是一个热闹的地方,到处都是高楼、商店和大橱窗,人多,汽车也多,高处的玻璃和低处小汽车的顶盖都闪亮着晃眼,这让小霞想起妈妈带她去镇上赶集的那回。如果沈阳也是集市的话,这可是个大大的集市。 大伯带她俩在街边上走,经过一个书店,还有一个个卖衣服卖玩具的商店,最后来到一家门前有招牌的商店,招牌上用亮眼的红色黄色写着一个大大的“M”。小荣姐姐欢叫一声,抢先推开店门进去了,小霞想跟着,但是门又关上了。门很重,她推不开,只好等着大伯赶过来,替她把门推开。 小霞差点被扑鼻而来的香味呛得憋过气去,似乎他们走进了一个煮肉煮鸡的锅里,还有不少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小霞不知道是哪样好吃的东西发出来的。那天小霞吃了从没吃过的好东西,她记住那个香香的饼叫“派”,香香的肉肉叫“鸡块”,夹了肉饼和菜叶的面包叫“巨无霸”。 中午大伯和小荣姐姐都不回来吃饭,家里平日只有大娘和她两个人。大娘说小孩子应该规规矩矩待在自己的地方,小霞一直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觉得大娘所说的地方就是随便什么地方,只要不在她身边就行,所以小霞白天总是自己一个人玩。她一点都不想讨人嫌,也没有随便摸小荣姐姐的东西,也没有把水杯打破,没有让鞋子把地弄脏,更没有粘着大人疯跑吵闹,尽管她以前在爸妈跟前经常这么做。 今天,从收拾完开始,大娘一直在看那种叫做“影碟“的东西。别人家做菜的香气已经飘过来好多了,早饭没吃饱的她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大娘还在看。小霞走过来说:“大娘,我饿了。” “什么?什么事?说话呀。”大娘说,眼睛还是盯着电视,并没有转过来看小霞。 “我想吃饭,大娘。”小霞说。 “吃饭?咱家有饭吗?我还没做呢。”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钢镚来,“给,前边包子铺买两个包子去吧,你吃俩包子顶中午饭,我就省一顿了。” 小霞拿过钢镚出门了,她忘记了穿上棉大衣,也没戴上帽子,只穿着在屋里穿的红毛衣。 走到胡同口,不知为什么她改主意了。她想,买包子干什么?买“巨无霸”多好啊,可比包子好吃多了。这样想着,她已经拐到上街的路上去了。 她走了好半天,从电车站那儿过了马路,又经过书店、卖衣服卖玩具的商店,就看见那个有“M”标志的商店了,她跟在两个大孩子后面走了进去。 抢在两个大孩子前边,小霞举起手里的钢镚:“我买一个巨无霸,还有鸡块,还有派。” 售货员阿姨看了她一眼,问那两个大孩子:“你们是一起的吗?” 两个都摇摇头。 小霞还在说:“我买巨无霸,买鸡块。” 阿姨说:“小孩儿,你的钱不够,买哪一样东西都不够。”说完不再理她,给那两个大孩子拿东西去了。 小霞看看手里的钢镚,新新的,圆圆的,她心里纳闷,明明一点都不缺,怎么会不够呢?她不明白,可也没法子,只好回去了。 一个伯伯帮她推开沉重的门。 像这样冬天的日子开始得早,结束得晚,大伯和小荣姐姐早晨出门晚上回家来,天色都是麻麻黑的。像往常一样,八点钟不到,小荣姐姐做作业的时候,小霞就准备睡觉了。躺在被窝里,她想要回想一下这一天是怎么过去的。前半日的事情跟往常一样,后半日就不一样了,她自己一个人去了街上,进过一扇沉重的门,那里有许多好吃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人家不卖给她……街上真热闹,汽车一辆接一辆,像排成行的玩具一样……她会一个人上街去了,妈妈要是知道,会不会夸霞霞长大了、不粘人了呢?她想自己应该快快长大,出门去上学,去做事,去找那个该是她的幸福。也许,在没意思的家里和寒冷的外边很难找到它,但她愿意认真去找,找到了,就紧紧地攥住不让它缺掉。她将来准能推开所有沉重的门。 小霞还没想清楚这一天是怎样结束的,就已经迷糊了。她似乎在冷风里跑着,或者是飞着,动作敏捷,身轻如燕,就这样飞呀飞的,一直飞进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