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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河边的小女儿。妞妞光着脚丫轻激着水面,天气太热,些许刘海儿黏在额前。汗津津。她在唱,树上的知了在和。“依依呀呀”没个明了语词,眼里却满是喜乐。
似有虫子在亲近后颈,小女儿清醒过来,看到黑黑的邻家小儿郎,正用一只狗尾花在挠她,倒也不气恼,朦朦间笑着说,小哥哥,你嘛时候来的,我都睡着了呢。
原来是河水的清凉抵不住头顶的炽热,她像只择荫而栖的小猫咪般,踱到河边那棵大玉兰树下,一松神,睡着了。
知了还是在叫,不过小声了些。小儿郎拉了她就走。一路上跑跑跳跳,小女儿差点摔倒,他警觉的拽住她,短暂惊骇过后,两个人相视傻笑。去哪里也不知道。
想起了张家年轻的媳妇。张嫂坐在木门前,绣着一方丝帕,绣绣停停,不时张望。看不出她绣的是什么图样。倒是她的脸,这般姣好精致,恐是绣不出来的。
张家儿子出门谋生,三年未归了。走时孩子刚断奶,现在已经安静的坐在娘亲腿边,捧着一只刚烤熟的大玉米棒子啃得起劲。张嫂不时的放下手中活,取出手帕给儿子揩去嘴角的玉米屑,定定的看看他,然后微笑着轻声说,狗蛋,慢些吃。
硕大的一根玉米棒子不一会就被啃了个面目全非。顺手将斑驳的玉米芯子一扔,屋檐下乘凉的大黄“嗖”的窜过来叼上就往窝里去了。孩童心性洁然,无所顾忌,大概是吃舒坦了,冷不丁扬起红扑扑的小脸问娘亲,爹咋还不回来?
一针不慎,刺破了手指。忙放进口里,背过脸去,半天说不出话来。
人生过半,忽如行客。
黑黑的小儿郎长大成人,也未见白了些,倒是挺拔了许多。
开了小车一路扬尘到了村口就停了下来。一起下来的还有一个女子,长发微卷,似玉如花。左邻右舍看了眼亮,李家大爷吧嗒着旱烟蹲在不远处就扯开了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公鸭嗓,黑子,你小子福气啊,硬是带了个媳妇回来。黑子讪讪笑着,四处招呼,很是忙乱。女子只是微笑,不说话。
村里人自他小时就在笑言,除了那喜欢光脚在河边玩水的妞妞,没人会亲近这黑不隆冬的愣小子。
黑子左望望,右看看,还是没看到那个人,他心里既安妥又有些许失落。
带了女子回家见家人,草草吃过家人忙了半天准备的饭菜,又开着小车城里去了。
他爹摇摇头回屋睡去了,身体越来越不好,每天白日里不睡上一两个时辰,就觉得走路都困难。他娘这才坐下来面对着一大桌子饭菜有一口没一口的吃。吃着吃着老泪就滚下脸来。
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什么。
他来时妞妞是看见的。她抱还未断奶的小孩在好远好远的地方躲着看。
怀里的孩子看她,她看远处的人。
一直等到有人在身后轻拍她。她回头,一脸局促。狗蛋却笑着说,回去吧,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黑子了,娘等着你回去吃饭,孩子给我。说着接过不知世事纷杂的婴孩,顺手牵过她的手,一路回家。
她下意识的一步三回头。他不言语,只是抱紧孩子,同时攥紧了她。
回到家,张嫂已经张罗好了。静静坐在桌边。她知道今天村里谁来了,但是她不问。只说,吃饭。
绿油油的青菜汤,油光光的腊肉盘,凉拌三丝,齐齐全全,荤素错落,满屋飘香。
一张桌子,三个大人,四副碗筷,小孩不吃饭,安静依偎在娘亲怀里。那副多出来的碗筷,这一空,就空了很多年。
黄昏,狗蛋领着妞妞,妞妞抱着小孩,散步去了。
张嫂站在门口,回头看着空荡荡的桌子,良久,又回神望望屋外天边的霞,想起那副空碗筷,拂了拂额前的头发,念念有词,她爹,你该回来了啊。
一头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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