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日迟迟（短篇小说） [复制链接]

莫零

主楼

发表于 2015-1-3 18:1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花开日迟迟（短篇小说）

少女柳晓青伏在梳妆台的桌面上，一字一句的写着信：
丁小军同志：
你好！见字如面，你的来信我已经收到了，十分喜欢你和你的战友们用子弹壳拼成的图案，我和章迎九同学都很向往你们的部队生活……
“咣啷”，房门被吴招娣粗鲁的推开了，她嘴巴里骂骂咧咧不停：老的老不死，小的讨债鬼，一个也不让人省心，我就是个长工啊？天天当牛做马的……死丫头片子，才多大年纪就对着镜子照，照，照的，当自己是个大小姐啊……
柳晓青连忙把信封信纸一股脑儿收进书包里，怯生生喊：“妈，我没照镜子，我在写信……”
“写信？写个屁信啊？女孩子念书有什么用，成绩又不好……”吴招娣一边手脚不停的收拾床踏板前的脏衣服，一边瞟了一眼女儿，目光停在了她的粉绿色衬衫领子上。
“你哪来的钱做新衣裳？”吴招娣觉得这粉绿色很眼熟。柳晓青连忙窜到门口，把衣领扒给母亲看：“妈，我用碎布头自己做的假领子。”她怕吴招娣再回忆起来这粉绿色花布的来历，又讨好的拎起门口的篮子说：“妈，我去地里拔毛豆，明天陪你卖去啊！”
说话间，她脚步轻盈的跳出了门坎，正好撞到了哥哥柳大庆身上。
“你干嘛啊！走路不长眼睛？”柳大庆张口就骂。柳晓青嬉皮笑脸地凑到他面前问：“哥，怎么了？嫂子不喜欢我做的衣服啊？”
柳大庆挠挠头皮：“不是不喜欢，是她穿绿色不显白，没你穿着好看。”
柳晓青听到哥哥夸自己，嘴角微微漾出了一个笑容，当时她跟妈去给嫂子张丽选布料，她存了私心，选了自己喜欢的颜色，就为了做这个假领子。好跟章迎九一起去拍个合照寄给远在四川的解放军丁小军同志。

2.

章迎久站在照像馆门口左等右等还不见柳晓青的身影。她等的有点心急，忍不住拿出一块白手绢来扇风，圆润的脸庞上面浮出浅浅一层汗雾，尤其是鼻梁上面，细密的汗珠跟浅褐色的小雀斑相映成趣，散发出阵阵少女的气息。
   叮铃铃……有人在她背后响铃，她一回头，看到李锋正冲她露出一口大白牙乐呵呢：“你在等谁啊？男朋友？”
   章迎九冲他的白色回力鞋就是一脚：“你造什么谣！是柳晓青。”
“哦，柳晓青啊？我晓得她家在哪儿，我带你去找她？”李锋殷勤的要带路。章迎九拒绝了：“我就在这里等，回头再走岔了。”
   没一会儿，柳晓青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后面还有一帮骑自行车的男生们在起哄： “柳晓青，最美丽，程波大哥好爱你！”

“柳晓青，最美丽，程波大哥好爱你！”
   柳晓青跑到照相馆门口，一把拉着章迎九就钻进去。
   章迎九兴奋的问：“柳晓青，他们是谁？程波又是谁？”
   柳晓青跑的热了，白皙的脸颊泛出淡淡的浅红色，像是打了两团腮红，嘴唇也红扑扑的，看起来像刚刚成熟的樱桃一般诱人。她解开一粒毛衣纽扣，又担心假领子露馅，赶紧又扣回去。对着照相馆里的橱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催促照相师傅：“快点，快点，照相师傅，给我们俩拍一张。”
   章迎九本来就爱管闲事，哪里肯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缠着柳晓青问个没完：“哎，柳晓青，你快告诉我嘛，程波是不是就那个卖录像带的程波？你怎么会认识他啊？他可是杏花街道有名的问题青年……”
柳晓青被她缠的实在没办法，就告诉了她：“他是我哥的同学，好几年没见了，那天我跟我哥去他店里，他非说我长的像《庐山恋》里的周筠，就要追求我……”
章迎九大吃一惊，退后了好几步仔细的打量她：“是啊，是啊，你跟周筠真的有点像啊，尤其是眼睛，一模一样！啧啧，柳晓青，真看不出来，你居然长得像大明星……”
   柳晓青被她看的不好意思了，自己也忍不住偷瞄了玻璃柜台里的影子好几眼。等她们俩走出照相馆，发现李锋跟这群男生打起来了。
“哎，哎，住手，住手！”章迎九和柳晓青赶紧去拉架，这群男生一看柳晓青出来了，连忙就撤了。
   李锋被揍的鼻青脸肿的，章迎九拿了块手帕给他擦拭：“他们为什么打你？”李锋一边疼的呲牙裂嘴，一边说不为什么，就是切磋一下。
“这叫切蹉？”章迎九气呼呼的叫起来：“李锋啊李锋，你就是个怂货！”李锋向柳晓青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嘿嘿的笑了起来。

柳大庆结婚那天，嫂子张丽请柳晓青给她做伴娘，她自己没有妹妹，就用柳晓青代替。那时候刚刚兴起穿婚纱结婚，张丽的婚纱是程波帮忙弄来的，程波还给柳晓青弄来一条草绿色黄点点的连衣裙当伴娘裙。
从小到大，柳晓青都没那么好看过，她站在镜子前面左照右照都看不够。一会儿把头发扎起来，一会儿又把头发放下去，折腾个没完。吴招娣看见了，又忍不住唠叨：“臭美个鬼，今天你嫂子是新娘，又不是你！别被那些小痞子们带坏了，人还没走近，就骚气冲天的！”
“妈，我是你亲生的嘛？”柳晓青小声嘀咕，吴招娣耳朵尖，竟然听到了，她把板凳摔的震天响：“不是亲生的我养活你？别忘了咱们家是什么出身，现在贫下中农不值钱啦！”

“你那窝囊废爸爸天天就搂着他那方向盘过日子，人家跑趟长途，哪怕针头线脑总归也要往家捎点的，他倒好，一天倒晚往外送，家里头人饿死了也不管。”
“妈，爸又不是回回往外送……”
“哼，就送一次也够了！”吴招娣又开始翻那陈年烂谷子的帐，柳晓青都能倒背如流了，无非是有一回救了个寻短见的老太太，还掏钱买车票送人家回了家。后来人家女儿上门来感谢，居然是个挺标致的姑娘，柳忠义没收人家钱，吴招娣一口咬定这两人有私情，又哭又闹吵了好几天。从那以后，柳忠义就拼命跟车队申请跑长途，一个月都难得回一趟家里。
吴招娣嘴巴还在说个不停，柳大庆回来催她们：“快点啊，婚礼都要开始了！”
柳晓青抓了件外衣就往外跑，一把被程波抓住：“坐我的摩托车！”她顾不上那么多，就坐了上去，正好给吴招娣看见，又跟在后面骂：“你个不要脸的骚货，又骨头轻坐人家车……”
   程波一边骑车一边笑话她：“哈哈，你妈说你个啥？”
   柳晓青臊坏了，紧闭着嘴唇不说话。程波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说：“嫁给我了，我绝不让你受这种委屈！”
   柳晓青心里涌过一阵暖流……

柳晓青偷出了户口本，跟程波领了结婚证。这事儿没瞒着柳大庆。
晚上柳忠义回来了，一家人围着桌子默默吃晚饭，嫂子张丽故意要捅出这件事来，装做不在意的问：“晓青，你拿家里户口本干嘛了？”
柳晓青心里一沉，那边柳大庆已经隔着桌子一脚踢向张丽。
  “哎哟，你踢我干嘛？”张丽不理会丈夫的暗示，柳忠义询问的看看柳晓青，柳晓青思忖着要怎样开口，那边吴招娣已经骂上了：“有的女人就是天生贱命，一分钟都等不及要上人家的床！我吴招娣怎么生得出这样的女儿……”
  “吴招娣！”柳忠义忍无可忍的开口：“晓青就是被你逼到人家床上去的！”
  “我逼的？腿长她身上，我栓得住吗？你也不看看她这一脸荡妇样子，以为自己长的多好看，就迫不及待想嫁出去，那个程波，就是个流氓，她也想嫁……”
“程波不是流氓！”柳晓青气疯了，进屋把结婚证砸在桌子上：“我就跟程波结婚了，怎么了？女人就没有追求美的权利吗？现在都九十年代了？我没你这么封建的妈！”
她说完了这些，夺门而出，往程波店里跑去。柳大庆追了出来，喊住妹妹：“晓青，妈就这脾气，你别当真，你嫂子回头我说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匆匆塞进柳晓青手里，嘱咐她：别告诉你嫂子！
柳晓青慢吞吞往前走去，忽然听到章迎九的声音。她看到章迎九跟一个背影很熟悉的男人在她前面走着，探试着喊了声：“章迎九？”
章迎九回头看到是她，高兴坏了：“哎呀！柳晓青！”
她身边的男人是李锋，见到柳晓青，特别拘谨的跟她打了声招呼。章迎九一把拽住李锋的胳膊，冲柳晓青一笑：“我跟李锋在处对象。”
“噢，噢！”柳晓青有些吃惊，这两个人平时可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
章迎九挽住柳晓青跟她亲亲热热的说了一回话，柳晓青初中毕业就没念了，章迎九上了纺校中专，学的会计专业，马上就要分配到棉纺厂去工作了。李锋也上的中专，工业学校，毕业是分配到机械厂的。柳晓青好羡慕他们这种无忧无虑的住校生涯，他们俩家都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条件不知道比她好了多少倍。
“听说你真的跟程波好了啊？”章迎九啧啧嘴：“他可配不上你，不过呢，他对你倒挺痴心的，追了你那么久。”
柳晓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真心喜欢程波，还是急于想摆脱那个没给她带来多少温暖的家。

"柳晓青！你给我出来！"

"柳晓青！你给我出来！"
静谧的夜色里，程波愤怒的声音格外刺耳。柳晓青蜷缩在被窝里，任眼泪肆无忌惮的流淌，她记不清这是程波第几次醉酒后这样胡闹了，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实在不想跟程波再起什么冲突，所以早上程波跟一帮狐朋狗友出去的时候，她就说今天要回趟娘家。
程波当时答应的好好的，晚上醉醺醺回来全忘记了，在家里找不到柳晓青，就跑到她娘家来找，把大门拍的呯呯乱响。
吴招娣披件衣服下床来掀柳晓青的被子："你没听到你男人喊你啊？你跟他回来吧，不然这大晚上的，左邻右舍都别睡了！"
柳晓青泪眼婆娑的望着母亲，哀求她："妈，你去打发他走，我不想回去。"
吴招娣不乐意："当初谁让你跟他的？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天天这样吵，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净了！"
柳晓青听她这样说，心都凉了半截，她抹了一把眼泪，赌气穿上鞋子往屋外走去，刚走到堂屋，被柳大庆一把拽住了："别回去！"
柳大庆把她推回房去，自己跑去开了门，程波浑身酒气的跌进来。柳大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程波，我把妹妹嫁给你，你就这样对她啊？"
程波盯了柳大庆几秒钟，忽然不阴不阳的笑起来："你妹妹是破鞋，不嫁给我嫁给谁去？"
"啪！"柳大庆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你嘴巴放干净点，别灌点骚酒就来污蔑我妹妹……"
"我污蔑她？你喊她出来问问，丁小军是谁？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程波借着酒劲嗓门格外的大，已经听到街坊四邻有开灯的声音了。柳大庆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倒吃不准他话的真假了。他一抬眼，看到柳晓青已经站在房门口，眼神冷的像块寒冰，直勾勾瞪着程波，咬牙切齿的问："你偷看我日记了？"
程波嘿嘿怪笑了两声："我看了又怎样？你有本事做贼别心虚啊！丁小军不是你的相好吗？"
柳晓青一字一句的说："丁小军是我初中时交的笔友，他在四川当兵，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只是通通信，交流一下文学……"
"呸！还文学呢，你初中毕业配懂什么文学？你心里压根就没有我，你跟我打结婚证是为了离开这个家！"程波显然不止看了她一篇日记，柳晓青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似的难堪。她别无选择的抬脚跨出了大门，行尸走肉一般的向前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发现自己走到了护城河边上，夜，依然深不见底，护城河水在夜空下泛着粼粼的幽光，像是一簇簇跳动的冰火，发出诡异的光芒。她想都没想，闭着眼睛就跳了下去……

成都四处都是山，一推开门，远远望过去，像是压了好多乌云。柳晓青抱着伢伢学语的儿子一凡走出门去，想到菜市场买点菜回来。
“妈，妈……”一凡刚满周岁，还只喊得出妈妈，柳晓青一边逗着儿子一边四下寻找丈夫王家明的身影。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骑在自行车上飞速过来，刹车非常及时的停在了他们身边，王家明笑眯眯的掉过头，体贴的让柳晓青坐上去再起步。
“今天你想吃什么啊？”柳晓青体贴的问丈夫，王家明很爽快的回答：“随便，你做的我都爱吃。”
柳晓青一笑，王家明有时候真像她哥哥柳大庆，不擅言辞，却体贴入微。他大概就是自己这辈子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吧！她想起了他们初识的时候……
她被人从护城河里救出来的时候都没气了，送到医院，孩子没保下来，她也大病了一场。吴招娣这回倒没骂她，还在医院陪了她几夜。
出院后，她就和程波去办了离婚。柳忠义开着长途货车把她带到了成都自己一个朋友老张那里，找了份营业员的工作。从此，她就在这个城市里过着波澜不惊的平淡生活，如果不是王志明的出现，她可能这辈子都会是一个人。
那天王志明和几个战友到她的店里买东西，无意间柳晓青听到他们谈话，知道他们是退伍军人，其中一个人叫丁小军。
柳晓青已经好几年没跟丁小军通信了，记忆中他就是在成都军区当兵的。她忍不住对这群人多看了几眼，这几个男人对这个清秀可人的营业员也觊觎已久，见她注意他们，有胆大的就开始搭讪：“小妹是哪里人啊？口音像外地的。”
柳晓青落落大方的回答：“我安徽的。”
“哦，王家明，你老乡啊！”有人推出一个瘦高个的卷发男人，他显然没那么健谈，脸涨的通红问了一句：“你是安徽哪里的？我是合肥的。”
柳晓青心里一阵温暖，真是正儿八经的老乡！她笑着说：“真巧，我也是合肥的。”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从那以后，这几个大男人就成了柳晓青店里的常客，柳晓青是卖日用品的，她柜台的日用品常常被他们包圆儿了。王家明渐渐开始给她送吃的，送穿的。再渐渐来接她上下班，下雨天给她送伞。柳晓青凉透了的心就这样被王家明一点一点的捂了过来，春去秋来，第二年的春天，他们终于恋爱了……
再后来，两人同居了，柳晓青怀孕的时候，他们一起回合肥领了结婚证。一年后，王一凡出生了。那是柳晓青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他们那时还买不起房子，租住在城中村里。王家明跟战友们合伙在批发市场租个摊位卖茶叶，柳晓青在家全职带儿子。
丁小军并不是柳晓青认识的那个丁小军，却因此也成了柳晓青的好朋友。

7.

柳忠义病重的时候，柳晓青带着儿子一凡回了合肥。在医院的走廊外，她听到嫂子张丽跟柳大庆压低了嗓门吵架，大概是说医疗费太高了，想让柳晓青负担一部分。
柳大庆当然不肯，他知道妹妹一家并不宽裕。柳晓青偷偷出去给王家明打了个电话，王家明说明天就给她汇一万块钱。
“你哪弄得到那么多钱？”柳晓青急了，他们刚刚在成都买了房子，手上所有的现钱都被她带了回来。
“你就别管了，先把爸的病治好再说！”王家明的话让柳晓青很温暖。等她回到病房，正听到吴招娣在逗儿子一凡说话：“凡凡，你妈带了多少钱回来给外公看病啊？”
一凡才四五岁，却已经懂得维护妈妈了：“我妈妈没有钱的。”
“切，这小兔崽子，够鬼精的！”吴招娣笑骂道：“凡凡，你告诉外婆妈妈带了多少钱回来，外婆给你买糖吃，不然，外婆晚上不带你们回家睡觉。”
一凡还是说我妈妈没有钱，吴招娣懒得再理他，气呼呼站起身来，正好跟柳晓青打了个照面。
柳晓青伸手去牵一凡，吴招娣直截了当的问她：“你在成都这些年，应该有存款吧？”
柳晓青把包里装钱的信封拿出来给她，告诉她家里所有的钱都在这里了，六千整。
“就这些？”吴招娣不相信：“你老公不是在跟人合伙做生意吗？”
“妈，我们不是才买了房吗！”柳晓青低声解释：“王家明明天再汇一万回来，我们只能拿出这么多了。”
吴招娣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万多块能住几天院？你爸这病，没个十万八万的，能看下来？你哥你嫂负担重，哪有那么多钱？这些年，你的人影子都见不到一个，倒底是丫头，养大了都是人家的，指望不上……”
这时柳忠义醒了，他呻吟了一声，柳晓青连忙凑上去：“爸，你醒了？”
柳忠义看了女儿一眼，对吴招娣摆摆手：“你出去，我跟女儿说说话！”
吴招娣瞪了他一眼：“就你惯着她！”她抬脚就走出病房门。柳忠义摸摸一凡的脸，笑着说：“我外孙长得真俊！”
“爸！”柳晓青哽咽了，父亲得的是肠癌，人瘦的都脱了形。柳忠义抓住女儿的手，说：“晓青，我知道你不容易，叫王家明别寄钱来，我这病看不好的，我也不想看了。你妈护着你哥，你也别怨她，毕竟还是你妈……”他断断续续说了好多话，柳晓青泪流满面。
没过几天，柳忠义就去世了。
回到成都，柳晓青才知道，那一万块钱是王家明借来的高利贷。那一年王家明的生意亏本，没还上高利贷，没办法，用房子作了抵押，他们又住回了城中村。
王家明因此而一蹶不振，天天去找战友喝酒。柳晓青觉得这件事情是由她而起的，心存愧疚，就提出要出去找个班上，贴补点家用。
可王家明不同意，他拍着胸脯说：“我王家明的女人，还用抛头露面去讨生活吗？你等着，过不了多久我就能翻身。”
此后他天天早出晚归一个多月，又两手空空的回来了。家里连王一凡的报名费都拿不出来了，柳晓青说：“我必须出去工作！”

8.
她已经三十多岁，在家呆了多年，与社会都脱节了。找工作也只能做些底层的服务员，勤杂工。但她容貌姣好，每次都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干不了多久就得换工作。这样干下来，她的工资也一直不见长，而王家明呢，天天捣鼓捣鼓这个，琢磨琢磨那个，几年下来几乎一事无成。
眼见着儿子小学都快毕业了，柳晓青劝王家明收收心，找个固定的班上，生意上的财发不了也就算了！
“我只会做生意，别的不会！”王家明扭头就走出去，把柳晓青一个人晾在家里。儿子还没放学，柳晓青看看厨房也没什么菜，她晚上随便凑合一顿也就过去了，儿子王一凡正在长身体，不吃点荤腥实在不行。这几天来，家庭固定的收入几乎都来自于柳晓青，每个月除去房租水电，交通费牛奶费，也所剩无几。柳晓青都几年不买新衣服了，\儿子长的快，半年就能蹿出一大截，光他一个人的费用就占了一半了。她想想刚跟王家明结婚那几年，王家明是个赚到钱绝对不抠门的人，柳晓青享过他几年的福，但自从房子没了之后，王家明似乎有些怨恨她。这也不是她的错，但王家明总觉得柳晓青的命不好，连累了自己。
晚上柳晓青炖了一锅排骨汤，王一凡喝了两大碗，摸着肚皮说：“妈妈，我们好久没吃过排骨了。”听的柳晓青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睡觉的时候，王家明说他看好了一个生意，需要本钱。柳晓青反问他哪来的本钱呢？王家明支吾了半天说出一个主意来。
柳晓青娘家的房子要拆迁了，她的户口一直没办出来，把她的平方卖掉，能有七八万块钱。柳晓青没想到他会打这个主意，当初她跟哥哥说好了她的平方贴给他们，他们手头宽裕就给点钱，没有就算了，算是这么多年没在父母跟前尽孝的一点补偿。
“你当时也答应过我哥的，现在要把这平方卖了，让他们怎么办？”柳晓青生气的坐了起来，王家明好言好语的劝慰她：“你放心，我这个生意做成了，我们家就发财了，到时候给你哥再把平方买回来就是了！只是当本金周转一下的。”
柳晓青问什么生意这么挣钱？王家明神秘的说：“这是要保密的，要是人人都知道了，哪来我发财的份？晓青，我求求你，就这一回，你跟你哥商量商量。”
柳晓青第二天给柳大庆打电话，吞吞吐吐半天才敢开口，柳大庆是个爽快人，妹妹有事他不会不管，他说他能筹到六万块，平方就当卖给他了，等过两年再给她三万，不让妹妹吃亏。
柳晓青不晓得要怎么感激他才好，柳大庆说，妹子，哥说句不该说的话，家总归就是家，再不好也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要真是撑不下去，随时都能回来。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咱妈现在脾气好多了，常常念叨你，妈老了。”
柳晓青挂了电话找了个地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王家明拿了六万块钱，去外地呆了两三个月，回来时路费都是卖了行李凑的。他被骗去做传销，全坑进去了。回来也不敢见柳晓青，躲在丁小军家。柳晓青去丁小军家堵他的时候给他吓唬一大跳，三个月没见，王家明起码老了十岁，瘦的眼窝都抠了下去。柳晓青又生气又心疼，晚上回去，王家明给她下跪了，一口一个对不起她。
柳晓青担心儿子听见，把他拽到了被窝里，她心里气愤难平，这么聪明的丈夫居然也会上这种当，不是鬼迷心窍是什么？想想未来的日子，她内心充满着绝望，已经二十一世纪了，她为什么还在过这种三餐不继的生活？
夜深了，王家明昏昏沉沉睡去，她辗转难眠，跑到外面桌子前面坐着，对面墙上有一块简易的镜子，借着月光，她看到了憔悴不堪的自己，那个宛如明星般的柳晓青去哪里了？她并不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命运却对她这样不公平。这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日子她过够了，等到她再次上床睡觉的时候，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我们回合肥吧！”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她宣布。
王家明头都没抬，从喉咙深处发出声音：“现在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
柳晓青目光坚定：“我们从头开始，家乡总比这里好立足一点！”
王家明还是没抬头：“要回去你回去，我不回去！”
王一凡倒是挺高兴：“妈妈，我同意回去，在这里同学们都是笑话我是安徽佬。”
柳晓青点点头，把碗一推，“我出去打电话！”

9.

柳大庆当然希望妹妹回来，他听说了王家明的事情，劝柳晓青想开点，他说：“王家明不是有驾照吗？回来大不了开出租车，你呢，上你嫂子厂里上上班，日子总能过起来的。而且王一凡比柳文杰小不了几岁，可以上同一个初中，互相也有个照应。”
柳晓青等王一凡放暑假，就带他回了合肥，临走前她问王家明：“你倒底回不回去？”
王家明正在看彩票开奖，眼睛紧盯着电视屏幕都舍不得挪开。柳晓青懒得再跟他说话，吩咐王一凡帮忙拎行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在火车站等火车的时候，王家明赶来了，手上提着一塑料袋吃的送到柳晓青手里。
“你先回去，我再等段时间回来。”王家明也不敢看柳晓青的眼睛，嗫嚅着：“我总要把这里事情处理好吧。”
广播里开始播报火车进站信息，柳晓青带着儿子往检票口走去，眼睛前面渐渐模糊成一片……
柳大庆给妹妹在家附近租了个单间，他说房子拆迁了还没分到，能分到一三室一厅，但现在妹妹回来了，他去找找人看能不能分两套小点的，这样妹妹一家至少也有的住。
柳晓青看着哥哥已经有些佝偻的身影，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失声大哭。
新的生活开始了，柳晓青找了份饭店收银的工作，每天上班下班忙碌的很。王家明没给她打电话，她也懒得给他打过去，贫贱夫妻百事哀，原来这句话真的是有道理的。
那天她居然重逢了章迎九，她已经是一个服装公司的老总了，在好几个商场都有专柜。
她带客户来饭店吃饭，结帐的时候认出了柳晓青，吃惊的不敢相认：“天哪，柳晓青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柳晓青面对珠光宝气明艳动人的章迎九，难堪到不能自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还好章迎九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看不出眼色的小丫头，她咤叱商场多年，怎会看不出柳晓青的尴尬？
她给柳晓青留下一张名片，请她方便的时候联系她，就匆匆离去了。
柳晓青始终没有勇气打这个号码，还是章迎九到饭店打听到她的号码给她打的电话。
“柳晓青，你今天有空吗？出来聊聊吧。”章迎九说了个地点，又改主意说：“这样吧，我到你上班的饭店来接你，你肯定不认识路。”
章迎九果然来接她，她今天特意穿的很休闲，怕柳晓青自尊心受挫。到了咖啡厅，两人聊了分别这些年来的经历，柳晓青才知道章迎九跟李锋结婚了，儿子才七岁。
“前些年忙事业，没顾得上要，你儿子很大了吧？”她说话倒没怎么变，还是快人快语。
柳晓青说已经上初一了。章迎九骂柳晓青傻气，当初就不该跟程波领证。她说程波坐牢了，醉酒后跟人打群架，误杀了人，估计这辈子也出不来了。
柳晓青回忆起往事，恍如隔世。她不知道今后的生活要怎么继续，合肥已经完全发展成一个大城市了，她在这个城市出生，长大，现在却不知道该怎样在这里生存下去。
章迎九说，她这些年一直惦记着柳晓青，上学的时候，她觉得柳晓青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女生，她以成为柳晓青的好朋友为荣。
柳晓青大为意外，她从小就不以美女自居，母亲的谩骂，家境的贫寒都让她充满着自卑，她羡慕章迎九有对双职工父母，可以不用戴假领子，肆意的敞开上衣的纽扣凉快。
章迎九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柳晓青啊，柳晓青，你真是后知后觉型的，你知道当时班上有多少男生暗恋你吗？好几个人都请我给你递情书，可惜你都不理人家。”
“可是我都没有收到过啊，你给我递过吗？都放哪儿了？”
章迎九努力回想：“都塞你家门缝里啦，我怕当面给你，你误会我帮别人不帮你。”
柳晓青一点也想不起来那些情书的下落，章迎九说肯定是你妈或者你哥没收了。再告诉你一个大秘密：“李锋当年也喜欢过你，我直接帮你拒绝他了，然后我就跟他恋爱了。”
柳晓青看着眉飞色舞的章迎九，心里一阵感动，也只有眼前这个朋友，从小到大都跟她没在嫌隙。虽然她不算漂亮，可她善于经营生活，自己在她面前就是一个失败者。
晚上回去的时候，柳晓青一边走一边想，她今年四十刚出头，好好打扮一下也还算年轻，自己当初书念的也不错，不如听从章迎九的建议，先去考个会计证，然后去章迎九那做个会计，慢慢等待儿子长大，日子也不算太坏。
她走进家门的时候，儿子已经睡下了，饭桌上放着一个信封，里面有一个存折和一个字条。柳大庆写的，他说存折里三万块钱让她收好，密码是她生日。又说他已经争取了两套小一点的房子，两室一厅的他们一家带妈住，一室一厅的留给她，先凑合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保重自己身体最重要。
柳晓青又一次埋头痛哭，哭完之后，握着那信封上床沉沉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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