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恨肉身无报答,日常饱饭夜安眠
小孩子,对于死亡都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恐惧。街口看人出殡吓得尿了裤子,胡同里老人去世三天不敢出门。渐渐的活得年岁长了,身边不时有亲人朋友离去,我们对于死亡也便有了新的认识:那便是不再有恐惧之心,代之而生敬畏之情。直到哪一天,那个日子可以倒计时了,你终于悟到:人生一世,上天只不过是赐予了我们一具“臭皮囊”而已。“神啊,赐予我智慧吧!主啊,赐予我力量吧!老天爷,可怜可怜我吧!”这些个都是自欺欺人。 王世禛《池北偶谈》记载:善庆庵老僧升座而寂,壁间留偈云:
者个臭皮袋,撇下无挂碍。 洪炉烈焰中,明月清风在。 我说的肉身就是人的自然之身,血肉之躯。一扎就出血,一咬一个印,太阳下面会晒干,炉子里边能点燃的你的身体。科学证明,人鼠DNA相似度是99%,意即人跟猪狗猫兔树木花草其实并无二致。人死后会融化在土壤里,消散在空气中,与它们密不可分,成为一个整体。所以,认清楚了这点,大可不必弄什么木乃伊啊,不腐药啊。宗教也是如此,即便炼成五彩的玻璃球的舍利,坐化成风干鸡一样的肉身,又有何用?不见马王堆千年女尸,开棺之际,皮肤光泽,毛发乌亮,血管仍有弹性,即便你讲个笑话她乐出声来又如何,还不是一见空气立刻氧化变黑,只需要一个月经周期的时间立刻化为乌有。它的迅速分解与人们可以经营保存的千年相比,是多么短暂的一瞬啊!
每个人都会有两个阶段以两种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便是生与死。死是生的一部分亦或生是死的一部分。相对死来说,每个人不管活得多久,都是瞬间。像烟花一闪或是流星一现。
生命如此脆弱,面对死亡,人到底恐惧到何种程度?会不会先被吓个半死?答案是不会。上天在安排你生的时候也安排好了你的死。因为,他会慢慢的让你死,让死的过程伴随你的一生。他会逐渐让你失去你的全部,把赐予你的一点一点收回。首先是你的运动能力,你的脏器功能,你的性功能,接着是你的听觉,你的视觉,你的嗅觉,最后是你的思维,你的感情,你的欢乐和悲伤。甚至,还要制造一些病痛来折磨你,这是为你的死减轻恐惧与无奈的好方法。最后,它让你千金散尽。让金钱不再对你有诱惑力。即使睡在钱堆里,你也花不动他,即便泡在酒海里,你也喝不动它,即使你躺在肉林里,你也干瞪两眼。对于美女,你索然无味,对于美食你味同嚼蜡。甚至,为了驱散你的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它会先带走你的所亲,你的所爱。所以,它总是这样不知不觉的让你越来越接近死亡,不再恐惧,不再留恋。最后,你说,老天爷啊,我真得不想活啦,给我来个痛快的吧。这样,你看,死亡对每个人来说都做到了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明白了这一些,我就回过头来审视我的肉身,审视这40年来它的成长,它的变化,它的快乐,它的烦恼。我想,我会更平静的生活在这个世上,更坦然的面对这个世界所带给我的一切。
据说,我是在娘胎里呆到快11个月的时候才来到这个世上的。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也许是父母编了瞎话骗人说我是个奇才。但我老实本分的双亲未必听说过老子的故事。也许是他们记错了日期,管他呢,反正我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顺产的一个伟大的男婴。母亲嚼麻花,嚼饼干喂我长大。我发育良好,14岁就长到了1米69,然后接下里的25年里,我又努力长高了1公分。16岁那年我考进邹平师范,学业与身体都达到了我人生最顶峰。身体结实,精力充沛,牙齿坚整,头发乌黑,耳聪目明,眼疾手快。 120斤体重,形容瘦削,唇上黑魆魆的胡须,一脸粉刺,百米12秒4,引体向上无数,一顿4个馒头,看武侠小说,连续三夜不睡觉。
1987年,我16岁,那是我人生的分界线。之前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各项功能不断健全;之后,情况就开始慢慢朝另一个方向发展。先是眼睛近视了,看黑板模糊,等公交车看不清车牌。上天开始收回他所赐予我的视力了。他要让一幅眼镜伴我终生,为我接下来的生活制造麻烦。它全然不顾及我的感受,丝毫不考虑这将在以后的生活中,对于我的睡觉,洗澡、游泳,洗脸,接吻时带来诸多不便。也不考虑我会因此被人骂作四眼狗,眼镜男。
1990年,我19岁。当时尚在读书期间,某个晚上头疼欲裂,半夜里被老师用自行车驮到县医院。医生打了个呵欠,说,神经性头疼。开了两片阿司匹林,一袋谷维素。从此,每当熬夜啦,焦虑啦,临近考试了,有人介绍对象了,我的半边脑袋就会突突的疼起来,好像是要不断提醒它的存在。
1992年,我的一颗牙开始出了问题,它是位于下面牙床上的一颗臼齿。吃冷吃热,着急上火,都会先从它那里发作出来。直到10年后的一天我遇到了邹平最有名的牙医夏方利——这在我的一篇文章里边有详细叙述。我的一副好牙齿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至今,它们只少了半颗。
1999年,我28岁,血压偏高,没有家族病史,不存在遗传,烟酒也没有今天这么多厉害。我想,心情所致吧。总之,我听了我那家庭医生的丈母娘的规劝开始服药,已经坚持了12年,估计吃过的药足有半口袋了吧。
2009年,我38岁,颈椎出了问题。当时只是感觉肩膀不舒服,一抬头,一转身的就会疼一下子。去医院拍了片子,原来是颈椎三四节有点突出。那一年我跑遍了县城所有骨科门诊,尝试了包括推拿、按摩、针灸、蜂毒、刮痧、拔罐、牵引、中药热敷数种手段,以及枕着瓶子睡觉,趴在地上看电视,望着天空数星星等多样偏方。结果是,脖子没怎么治好,我快成了半个颈椎病的专家了。
2010年,我39岁。那天顾影自怜,竟然发现两鬓生出几丝白发。连同额头上的一道皱纹,我想这是岁月要给我做个记号,提醒我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2011年,我40岁。身高未变,体重增加了50斤,整整一袋子面。视力、体力、精力与20年前的自己判若两人。站久了腰酸背痛,睡晚了一准失眠,每日两片药物降压,隔三差五做个颈部按摩。好在无甚大碍,只要我不太在乎自己的生活质量。
造物主就是个放高利贷者,他不知不觉借给你的东西,会一件一件令你万分痛苦的收回去。我知道,接下来我会逐渐面对生命所带给我的一切。我良好的听力会遭到破坏,皮肤会松弛,骨质会疏松,牙齿会脱落,腿脚会不便,腰会弯下去,头发会变白脱落……
生活应该这样,把你的每一项暂时尚好的功能当做你最好的朋友,爱护她,珍惜她。把你所拥有的着一切好好享受,及时行乐。因为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些东西都将片甲不留,荡然无存,你最终留在世上的仅仅是一抔黄土,几茎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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