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新石头上的叶子 于 2015-1-19 18:01 编辑
复仇之年
一
离2011年春节还有一个多月时,我们就为过年做准备了。因为第二次婚姻刚刚解体,心里有一些报复式的冲动,想利用年关成功的做一笔生意,美美的过一个光棍年。
合作伙伴依然是好友马建华,决定做衣服之前他的早点摊刚刚破产,我在某杂志社的工作也不快意,一拍即合,两个人合资买了一辆二手微型面包车,又采购了两张折叠铁板床,在批发市场进了货,开着车子挨村挨户的吆喝。每到一个村庄,我们就把铁床铺开,把花花绿绿的衣服摊在上面,由马建华提着录好音的小喇叭巡村一周。广播里的声音让人听起来将信将疑且自暴自弃,它们是一种大言不惭的诱惑和手法低劣的兜售。那是我的杰作。总有人把“卖服装,半价处理”听成“卖瓷砖,半价处理”。
有一天,在一个彝族村庄,一个不太能讲汉语的中年妇女拎起一件男式服装问马建华:“这是你穿的还是我穿的?”
马建华一脸迷茫的看着我。
我笑笑,对妇女说:“那是我穿的。”
马建华终于明白了,妇女本来是想问衣服是男式还是女式?
天色向晚时,有经过摊位的彝族男人热情邀请我们一起去吃杀猪饭,我和马建华心虚的拒绝了,因为这个男人刚刚向我们买了两件衣服,我们毫不客气的宰了他一百来块钱。
我喜欢到农村跟农村人打交道,并非他们的钱好嫌,而是农村有城市里听不到的朴素语言和城市里看不到的不戴面具的原始热情! 二
离过年还有二十五天时,城管们终于开始规划年货街了。
交摊位费的商贩们排起了长队。
天很冷。我不停的跺着脚。马建华显得有些烦躁,他担心这个长长的队伍何时才能是个头。这时,角队长朝我招招手,示意我可以插队。我走过去,在角队的引领下,一路绿灯,三分钟就办完了。而且,本来六百多的摊位费,角队只收了四百多,说我是残疾人,有减免。之前曾多次跟城管打过游击战,对他们挺有成见。现在,得换个角度看他们了。
我和马建华租了钢管,又请来两个民工,四个小时之后,我们的用塑料布做屋顶的货棚愁眉苦脸的矗立在石林县城的大河桥边上。 三
营业了三天,生意不错。
第四天,钱平摸进货棚里来了。钱平之前曾帮我开过家电铺,他留下的笑话够我写好几篇小说。我和马建华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问钱平:来帮我们打工不?钱平说,来,多少钱?我和马建华异口同声说五百块一个月。然后,我们马上发现我们的企业根本只有二十来天的生存期了,因为城管局规定,春节当天全部货棚必须自行拆除。
钱平脸上乐开了花。我知道这将是他打工生涯中报酬最高的历史性抟折。钱平因为长着一张傻瓜脸,而且做事也不靠谱,基本没有哪个老板敢留用他,所以在过去的几年里,他来来去去的在我店里干过很长时间,当时的工资水平是一百多块。
钱平上班三天后,竟然偷了货棚里最便宜的一件毛衣,而且公然穿着面对面跟我说话。一开始我不敢确定那件衣服是不是我们店里的,我一审问就得出结论了。
我说:你的毛衣是哪里买的?
钱平说:十九元店。
我说:哪家店?
钱平说:新商场旁边那家。
我让马建华跟他一起去核实,结果那家店的老板说他们从没卖过钱平那种款式的。最后,钱平心甘情愿的接受我的处理方案,罚款25元。现在想想,我真不是一个合格的管理者。一件进价十三块的毛衣,二十五块穿到钱平身上,我竟然不用卖字,而用了罚字。
离春节三天的时候,一个警察把手机弄丢到货棚里。当时我和马建华都不在场,是钱平出面接待这个警察顾客的。警察发现手机丢失后第一时间返回货棚寻找,钱平失口否认。警察再次来寻时直接把我叫出货棚,说他百分百可以确定手机在试衣服时掉到我店里了,让我想办法叫钱平把手机还他。
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一开始是好言相劝,最后是恶语相加,最最后是恐吓要把钱平送交公安局,可是钱平依然柴米不进。
但我看得出来,他对我的行为很不爽! 四
春节当天的中午,很多货棚都开始折除了,我们因为剩货很多,猜想过年时城管一定会放假,决定再卖两天。这就意味着,这个年,得在街头过。
我和马建华商量,让钱平在下午四点先回家吃饭,六点返回,然后我和马建华再回家吃饭。
结果,我们等到六点半,钱平也没回来,我们打他电话,打一个他掐一个。七点多,我们又饿又冷,因为没人看货棚,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我堂妹来看着货棚,我和马建华开车半小时去他家吃年饭。当我们喝着酒时,钱平的电话打来了。我早就猜到他会打电话来的,因为我太了解他了,在他回家吃年饭时扣下了他一百五十块工资。这一回,轮到我掐他电话了。
我和马建华返回货棚时已是夜里九点多。货棚外面,一群年轻人在放礼花。我走到街中心举目四顾,整条大街只有我们的货棚像一堆被人抛弃的垃圾,孤零零的躺在贺岁的烟花中。
到了半夜,街头静得出奇,我第一次听到了大河桥下的潺潺流水声,之前,城市的各种声音遮盖了自然的面目,让人误以为那么宽敞的河流竟然是无声无息的。
第一次在年中露宿街头,我觉得自己又得到了一笔财富。
然而马建华不这么看,他当晚就否定了曾经答应过我的方案:我们计划在三年内利用卡车开办全国第一家流动百货店。 大年初一,阳光明媚,我们刚起床就被城管局告知必须把摊位马上拆除。我和马建华只得决定原价处理所剩服装。我站在桌子上,显得高高在上的样子,对着空旷的街道喊出了新的一年中最倒霉且最无逻辑的话语:服装处理,卖完回家过年!
两个小时之后,所有服装销售一空。在折除货棚的时候,我在一块塑料布下面捡到了一部手机,手机处于关机状态,我打开,它的电池是满的,再细看,原来它是被人为藏慝的。
可恶的钱平!
我以为钱平来取工资时,我又可以好好的训他一顿了。
一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
半年后,有人告诉我,钱平在春节后不久就喝农药自尽了。
我的欠债很多,但我一直觉得,欠钱平的一百五是最巨大的一笔,它是我永远无法清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