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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短篇小说:遗信(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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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遗信(旧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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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楼
发表于 2015-2-2 12:3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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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我始终认为,女人的心绪用文字来纾解时,唯有女人才能精巧解读。因为,她们的柔韧和坚忍,都烙刻在灵魂里,穿透俗世能相互触及,纵然躯体不堪负荷崩塌,一缕芳魂也会捡起骨头,击节而歌……
时候是深秋。静辞世,也已经年。从相识相知,到她病症显出,再到她安静离去,不到2年。她似与我永隔了,却又分明还在,举手投足里,带着狡黠,也带着清凉。她抱本书,斜靠窗前,咬牙切齿:“戈,你睡了么?妈的,你真幸福,能吃,能睡,还能玩。” ——这场景,也是她告诉我的,她说:每每失眠,我就厌你、恨你,凭什么你比我幸福?我长得这么好看,皮肤这么白净。
这些日子,捏着静的信笺,我的心情变得复杂。每个句子,连同标点符号,我都读得烂熟。之前,她焚毁了全部手稿,在最后的那封信里,还曾叮嘱我烧掉她的信件。她说,既然要走,就来去无挂碍。
我违了她的愿,她是信任我的,我却辜负了她,但我又想,我该谅解自己,毕竟这所谓的“着迹”,是静来过的佐证,也许,还是唯一的存留了。


第一封
戈:
很惊讶我会写信给你?你知道的,我特意跑到边远山区,不是为了写信,是为了疗治身心,他们说,天然的环境,适合我安心静养,就算没有生命奇迹,起码我能安度最后时光。
你能想象“边远”的的含义吗?很多原生态适合远观,抵达了,你会发现,除了贫穷就是苍凉。没有网络,电视信号不全,我的手机差不多成了摆设,好在有一个用处,那就是钟表意义,它提醒着我时间的概念,多活一分钟、一秒钟,我都赚了。
戈,写完这句时,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在想,要是我多活几年、几十年,我是不是赚大发了?死神肯定得吹胡子瞪眼,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它屁颠颠追在我身后,却终究一无所获,真正是倒八辈子血霉了。想到这里,我就笑得不行,你瞧,我还是这臭德行,喜欢看别人出糗、狼狈。国民劣根性,是这个词吧,我记得你上次批判时,就用了这个词,哈。
网络爬不成,倒也清静了,免得我亢奋,打了鸡血般。泡帅哥会促进荷尔蒙分泌,据说能让人年轻,但不能减少癌细胞,年轻又有啥意思?电视就两、三个台,想看场西部电影吧,人演爱情狗血剧;忽而心血来潮了吧,人可劲儿插播广告;想看广告了吧,得,人家进行营养讲座。玛德,就我这模样,是营养的问题吗?
幸亏我聪明绝顶(嘿嘿,还真的快绝顶了,化疗的后遗症),早料到了这一层,带了一大纸箱的书来,都是古今中外的名家大作。有些是我从前抠牙缝钱买的,有些是我后来搜刮别人的,不隐瞒绝症的最大好处,是你相中的玩意儿,只需要指着说:这个,我喜欢,亲朋好友立马便送了你,仿佛前辈子他们欠的,搞得我对癌细胞也没那么讨厌了。
戈,你说,我若指着那谁的豪车、别墅说:这个,我也喜欢,他们会舍得送我享受不?要肯送多好,反正我都快死了,又不能霸占太久。话说回来,他们铁定会担心误诊吧?或者担心我就病愈了,不肯物归原主呢?玛德,你说,真要是误诊该多好,让豪车见鬼去吧,让别墅也见鬼去吧。我就啃着玉木棒子,找个扛大包的民工过日子,并且下定决心把苦哈哈的日子过出真感情。
给你写信,你也别激动,以为我多黏你。我才不喜欢你呢,你除了屁股比我大,胸部比我高,哪样有我好?我腰肢比你细,皮肤比你白,脾气也比你大,送你十张嘴,能辩得过我么?就是比个子,我站台阶上,你不也矮下去了?你还能不服气咋滴,强者不该居高临下么,难道我能屈从你?笑话不是。
好吧,不写了,我写累了,躺一会儿去。玛德,你说这癌细胞真神了,坏造血功能就坏呗,还能影响力气?这幸好我住的不远处,就有个乡村邮筒,不然我都懒得写信了。不过,写信这种古老而简单的方式,在这种特定的场景里受我青睐,那至少说明我还热爱生活,还有值得扯淡的朋友。写下“朋友”这词时,我稍稍羞愧了一下,毕竟我们交往并不多。我理直气壮骚扰你,并非我有多爱戴你,或者多有依恋你,而是,我的生活真的单调,又……寂寞——承认这点挺伤我的小自尊,幸好我跟你颐指气使惯了,那就继续肆无忌惮吧,都到这份上了,面子要来干嘛呢,难道能阻止那啥扩散不成?
静.亲笔


X年X月X日
第二封
戈:
瞧你瞎紧张的小样,我上封信吓到你了啦?说你没见过世面不是,为了博取他人的同情或怜悯,人会不自觉夸大其词,这道理都不懂算是白读了社会大学,我真怀疑愚笨如你咋就平安长大了呢?
真要说起寂寥来,这个乌泱泱的世界,谁不是或多或少的寂寥着?颓废、沮丧、绝望啥的,并不是癌症病人的专利。不过呢,看你用了那么伤感的语调,我还是忍不住快活了一把。如果人在弥留之际,都没有人为之落泪,那还活着干嘛呢?
我这么想,是不是很虚荣,很不要脸?我在利用你的善良,来证明我的存在价值。没有人规定病了就不能自私点、卑鄙点,如果微小的酸楚能撑起生命的快乐,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我还活着,这,就是王道。
刚刚读你来信时,我正在吃一碗阳春面,热气熏得我眼里满是水雾。面条是我自己煮的,煮面之前和煮面的当儿,我正在学着打太极,挺懂统筹学的吧?小骄傲一把。面煮好了,太极没学完,好在现在啥都没有,就时间大把都是,我也并不着急。一边嘘嘘的吹着吃面,一边读你的又臭又长的信,我真怀疑你这么罗里吧嗦的,你老公咋忍受了你这么多年?特他妈话唠不说,字还写得比我好,玛德,你存心气我的,是吧?
好在,我努力找啊找,找了个错别字出来,总算平衡了些。平衡了,再倒回去想,玛德,看在那点小温暖上,话唠就让你话唠了吧,我他妈的勉强忍受下。该是“龇”牙咧嘴,而不是“呲”牙咧嘴,好伐?你给我打住,不许反驳,我找你个岔子我容易么,我!对了,你,就你,凭啥说我龇牙咧嘴?我这么风姿绰约、衣袂飘飘的,你咋就昧着良心不看呢?我又不是兔子,我要真是兔子,惹得我急眼了,我就嘎巴嘎巴咬你,我咬死你,我!
哎,你都说我凶悍了,为嘛癌细胞就敢侵扰我呢?社会不是流行欺软怕恶的吗,癌症难道是反向推行这规律么?早知道我就假装弱小,我。我又不是不会装,我跟你说,我挺有表演天赋的,像张爱玲那样,卑微到尘埃里,够不?以小狗的姿态,去爱一个男人,够不?要是能够不生病,或者能够尽快病愈,做小伏低算什么呢?能过一段美好的日子,就够了。
别再给我寄书来了,我带了那么多的书,也很少翻开来看。很奇怪,从前忙于生计,总叹息没时间、精力闻些许墨香,现在大把大把的时间了,却偏偏捏着书看不下去,翻翻捡捡的又扔回纸箱去了。你说,这人还真他妈的贱骨头,是吧。从前以为离了书,离了文字,就会活不下去,现在却觉得,除了生命,啥都不重要。就连爱情,都是奢侈。更多时候,我需要活着,健康安然的活着。
我挺喜欢现在的状态。乡村空气很好,村民也淳朴,或早或晚,我出去散步,他们会主动招呼,不像僵硬的城市,对门联户不相往来,像相互欠了万儿八千似的。有时,我也去农田边,看村民怎么劳作。我也认识了很多野草、农菜,以前见都没见过的。这样看来,生病,也是一种经历,你说,在城市里摸爬滚打,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哪里能有这际遇呢?不过,他妈的,我真想继续摸爬滚打下去,那起码证明我还能活蹦乱跳,不是濒临死亡的绝症病患吧。
不跟你说了,到我休息的点啦。对了,你给我记住罗,要么不回信,要回的话,别哭鼻子抹眼泪,弄得如丧考妣似的,这不还没死吗?就不能说点笑话啥的?处心积虑咒我是吧,靠!
静.亲笔
X年X月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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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5-2-2 12:32 |只看该作者
第三封
戈:
前信收到了,没来得及回复,是因为我感冒了,倦乏得没力气提笔。你可别替我着急啊,死亡,是个极漫长的过程,很开心我还被拒之门外呢。
其实呢,生死枯荣只是一种有序,生命都是从无到有再到无,尽可无忧,将无常习以为常,就好了。
上周末吧,秋阳将我的灵魂唤醒,满山的彩妆映衬着金光,那是久违的东西,非是我的笔力能描绘的。戈,你尽可以想象,那种精致,那种庄严,那种伟大。我就没忍住诱惑,跑到山顶去了。呃,说错了,不是用“跑”的,是气喘吁吁“爬”上去的,最后登顶的几步,几乎算连滚带爬,哈,你想下那场面,好玩不?
我坐在半山腰喘气时,恶狠狠的,咬牙切齿的,将中央到地方的卫生部门骂了个遍,玛德,连个小小的癌细胞都对付不了,还好意思收这个钱、那个钱,真他妈的全是一群无耻之徒。你说上天也真不长眼,咋就没让这些龟孙子报应,生个儿子没屁眼呢?
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姐是女人,提提也无妨的吧,想当初姐当背包族驴行那会儿,海拔3、4千米的山顶,还不是噔噔就上去了?玛德,现在呢,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等咱劳资病愈了,我登顶珠穆朗玛去,让你这没用的小女人,见识下姐的飒爽英姿。
那天,咒完了卫生部门,我心情大好,继续赶路,就到了山顶。对我来说,此生最大的幸福,就是温暖的被窝和山顶呼呼的风。许是贪恋吧,呆得久了点,回家就感冒了,被来接我去省城复查的弟弟,骂了个狗血淋头。
哎,本来按我这臭脾性,是不耐烦受他的窝囊气,铁定要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给骂回去。但那天确是没力气跳脚了,再则说,我还指着他养我,带我定期检查身体呢,吃人嘴软,靠人气短吧,只躺下去嘿嘿傻笑,算是讨好卖乖了。他凶了我两句,竟也骂不下去,倒反而软下来,求我说:静,你个疯女人,就不能好好活着?
我低头啃着指甲,看着被子不搭理他。哪里是我不想好好活着呢?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着。不过又想,感冒了还有人来骂你,也是一种小幸福不是?这样想来,就觉得生活从来没有什么不好的。
对了,戈,你知道吗?那天跟我弟去省城复查,遇见了从前的病友。
一个是肝癌患者,一个是乳癌患者。那个肝癌的,瘦得皮包骨,满脸蜡黄,难看之极;那个乳癌的,一直哭呀哭的,据说是要切割。我扮了笑脸寒暄几句,再一溜烟冲进卫生间,大力呕吐起来。吐完了,清洗好,掏出小镜子照,面色依旧白净,用手使劲儿拍,终于红润起来,用唇彩涂了又涂,小嘴也艳美得不行。
然后,我昂首挺胸,嗯,是刻意挺了胸,走出去的。我弟很诧异,扯了我说:“你这又发哪门子骚?”一巴掌打开他,想了想,又赶紧挽了他胳膊,媚笑道:“就我这妩媚,装会儿情侣,不辱没你吧!”
我弟脸都绿了,到底没反抗,任由我拽了他,逛完每个角落,逢人就介绍:“我老公,人是大老板呢!”我弟低声说:“你有点谱行不?我就开家小超市。”这人忒笨了,跟戈你一个德行,素不相识的,谁能查根底不成?人家都顾着艳羡了:郎才女貌哇!那一刻,觉得我的血癌,是上天的慈悲,起码,我这么娇美,能肆意得瑟,真是幸福死了。
对了,说到情侣,我想起来了,胖子,就是我前夫,也来看过我。原以为,离婚就是结束,想不到还有交集,他不是无情无义的,这就足够了。这事吧,说来话长,以后再告诉你,前提是:你愿意倾听。玛德,忽然发现,我依赖这诉说,极怕你厌了,不耐烦了。你会吗,戈?!
静.亲笔
X年X月X日


第四封
戈:
你真八卦,女人都一样,玛德,就不能少点烟火味?
胖子是来过,也跟我提及复婚,我没同意。那感觉,忒他妈有成就感,我这死倔的病人,居然有机会甩了他,一个有几十员工的小老板?美滋滋虚荣了下,我又在想,要不要说我反悔了呢?跟着他起码衣食无忧,哪怕像癞皮狗一样,总好过折磨我弟吧?
胖子或许是心血来潮,又或者同情心泛滥,跟我说着说着,竟泪光闪闪,很情真意切似的,说他若知道我病了就不会离婚,又说下半辈子想好好陪我。这算什么呢?拿他自己当祭品吗?可惜我他想献祭的,居然是癌细胞?这让我心里一沉,也异样坚守起来,我可不要牺牲品,那感觉也忒悲壮了些。
三毛说过:若是不爱,百万富翁也不嫁,若是爱了,千万富翁也敢嫁。钱不是爱的基点,疾病却成了衡量吗?如果真是爱了我,不管是否有病,就都该爱了;若是不爱,便是有病,也决不能爱。这倒霉催的男人,从来都他妈的自以为是,他爱的哪里是我呢,不过是爱了一段时光,或者说,爱了彼此的脆弱,想要相互抱着取暖罢。
他不肯走,对我很温柔,甚至算含情脉脉。这事挺疯狂的,我还有性欲,并蠢蠢而动,癌症病人,居然跟健康人一样,有许多的小快乐、小忧伤,小念想,还有小欲望,当然了,也包括性欲。胖子理解不了,他说,只想抱着我,好好度过一晚。就像我一直强调的,文艺男的精神境界,不数阴毛只看星星那种。
我想啐他一口,终究抿紧了双唇。你说这死胖子吧,从来就没读懂过我,我想找人看星星的时候,他妈的,这老爷们就会拱啊拱的,我想做爱了吧,玛德,他要陪我看星星了。我现在最荒芜的,是肉体,又不是精神,要说看星星,透过窗子,我每天都能看。
我在心里寻思,要不要扑过去,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给办了。但我依旧坐着,不动声色,一言不发。我怕我办了他,他就会赖着要娶我,我不想把关系变得不堪,就算到了人生狭窄处,我也丢不掉狗屎脾气。
后来他磨蹭不下去,终于没脸继续呆了,临走前塞张卡给我,说你凑合着用吧,里面有10万块,不够再给你打进去。玛德,这死胖子,用钱砸我的自尊,我可怜的小自尊,都快被癌噬光了,他也妄图来鲸吞,真他妈的残忍。有瞬间冲动,我想把钱取出来,稀里哗啦花掉9万9千9,再用剩下来的100大钞,换成硬币砸到他脸上去。
但我终于没有,只满脸讪笑,说你这臭男人,没点道德责任感,不担心被女友罚跪?胖子嘿嘿笑,说暂时还没女友呢,这不指着你回心转意吗?我心里一暖,又很卑劣的,希望他找不到女友,这样,我或能理直气壮的,一直挥霍他的钱了。
第二天,我召集几孩子,跑附近的镇上去,狠吃、狠买,花了500多块,仿佛我真成了小富婆,那感觉特别牛气。前夫,这称谓既遥远又切近,我却依旧荒芜着,他似乎不该由我来惦念,就为了他的钱,我却惦念了起来,我从不知晓,我竟是如此市侩之人。
那天下午,附近有对老夫妻吵架,摔盆子砸碗的,闹得四邻右舍都去了。我兴高采烈围观,这么无聊的日子,能看到如此鲜活、生动的场面,多少让我的神经趋于兴奋。我不知晓,他们是吵了一辈子的怨偶,还是习惯了这么激烈的相处模式,但设若一个人能跟你吵架,吵一辈子,那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我跟胖子,不再有吵架的缘,我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唯一的关联,是我占用他的钱和他的同情,这认知,令我缺氧般疲惫,也孤独。戈,你能想象吗?
静.亲笔
X年X月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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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5-2-2 12:33 |只看该作者
第五封
戈:
我以后会少给你写信了。嘘,别担心,我很好的,是结识了很多小朋友,有点忙碌了起来。不过,他们不肯承认是“朋友”,他们甜蜜蜜叫我:“静老师”。
新鲜的称谓,让我又激动又惶恐。天啦,老师,满腹经纶,令人敬畏的形象?那次烧胖子的钱,我硬拖了几个孩子,结果就算认识了。他们渐渐来找我玩,周末、假期,也带别的孩子来玩,最初是怯生生的,再后来肆无忌惮,翻看我的书,缠着我讲故事,讲见闻,甚至拿作业来问。不知不觉中,我成了课外辅导老师,领着孩子们看书、学习,也写作。
戈,这真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我学着研读学生教材,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不等,有些是我学过的,有些,我都没有见过题型,幸好我聪慧呀,认真推敲总能过关,你瞧,不得瑟都对不起自己。嗯,有机会见面,戈,你千万记得,喊我:静老师。哈哈。
想不到,我这病残之躯,还能被需要,还对他人有用,这真让我变得柔软,也感动得想落泪。玛德,我啥时候变这么婆妈了?我弟最初是反对的,他说我该多休息,又说孩子们会吵到我。我跟他说,你敢撵人,我就死给你看。我弟就妥协了,骂我:德性。我猜,他是想骂我妖孽吧?哈,太乐呵了。偶尔我也想,他要不妥协,我真去死吗?呸,我还没活够呢!
我有11个孩子,有时候看着他们,我感觉挺后悔的,当初怎么没跟胖子生一个。那时总找借口,说:没时间,没精力,或者养不好。现在吧,懊恼也没用了,就算胖子同意让我生一个,也不能噌就长这么大,何况万一我不幸死掉了,不成了没娘疼爱的小娃?
这些孩子中,绝大部分都是留守儿童,或单亲家庭。他们对城市的感觉,又遥远又神秘又渴望。有个叫念念的孩子,父亲累死在异乡,母亲撇下她不知所踪,她跟爷爷相依为命,就连学费都是好心人捐助的。还有其他孩子,又有其他什么情况,总而言之,似乎他们有共同的归宿词:例如贫穷,例如坎坷,再如辛酸。是谁说的,苦难也是一笔财富?玛德,站着说话不腰疼。起码我所见到的,贫困、愚昧所带来的,是周而复始的循环,一辈一辈继续贫困着,也愚昧着。
这真让我难受,戈,生活原比我想象的,更残忍、更冷酷。我开始怀念我的母亲,打小我就不亲近她,她虽也喋喋抱怨,却从没放弃过我,直到她病重辞世;当然,我还得感谢我弟和我前夫,哪怕我像小狗一样,赖着他们苟活于世,总比有些人好出很多。我这么一比对,又觉得自己真他妈不是人,跟用我的绝症、我的离婚,来彰显自身幸福的小人,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我偶尔也资助孩子们,例如买点小文具、衣服等,但你知道的,戈,我是慷他人之慨,就当替我弟和我前夫结善缘吧。这点小恩惠,总让我脸红,甚至气短,戈,我总假模假样说,钱能解决的问题,压根儿不是问题。事实上,面对需要钱的孩子们,我却手脚无措并深感无力。这才是现实和俗世,不是么?
好在孩子们不计较,依旧追着我喊:静老师、静老师。有时我觉得疲累了,他们会同意我躺在床上,给他们讲故事,或者讲作业,对了,他们还读作文给我听呢。他们的心真干净啊。你知道么,有一天,两个孩子抬了半麻袋物事给我,你猜是什么?是细细的树叶和切得碎碎的树枝。他们说,那是能够治病的。我才知道,是当地的偏方,据说对肝炎很有效,他们叫它:女儿茶。
多好听的名字,忽而就爱上了。不管是否对症,就当茶叶享用罗。够我泡两三年了吧?哈,戈,你可别眼红。我很小气吧啦说,我才舍不得分你呢。你想要喝么?除非你自己来,看这段时间的情分,我姑且泡半杯给你,让你也美滋滋一回。
静.亲笔
X年X月X日


第六封
戈:
今晨醒来,他们说,你已经走了。不免呆怔了半天。我是打算送你一小包女儿茶的,你瞧,本来都已包好却没来得及给你。
昨晚你睡得好吗?第一次厌憎我这有病的躯壳,玛德,竟不能支撑与你抵足夜谈,这真让我又遗憾又沮丧。早先打算带你逛逛的,丛生的树木,清新的空气,都是山林的特色。但我最近总犯晕,又容易站立不住,让你错失了风光。极怅。
我就追忆起昨天的光景。这是近日以来,最叫我快乐并慰怀的事了。但认真回想,又记不起聊了些什么,只无端端觉得舒心、惬意。尽管我很小人之心去揣度,总觉得你可能真是奔着我的女儿茶来的,当然,也可能是为了跟我争抢我的孩子们。
戈,我嫉妒得发狂,就是昨天,我斜靠在长桌边,看你给孩子们辅导功课,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你身上,那么圣洁,那么健康,那么光辉。像什么呢?圣母玛利亚,我就想起这个词了,忍不住自卑得冒泡泡。我莫名生你的气,看你对我微笑时,却又感到莫名的心安。这样看来,我弟说我像臭狗屎,真他妈难伺候,并非师出无名的。
不过,气归气吧,我还要感谢你来,我总不要孩子们以为城市女人都病怏怏,苍白、羸弱,并虚张声势。说到这里,拜托你一件事,你不许拒绝,知道么!假如我某一天真死了,你要带孩子们去城市逛一逛,这是我答应的,我说等我病愈就带他们去。但我又想,万一我等不到那天呢。我弟和我前夫大咧咧的,总不好叫他们代这个劳,逛下来把孩子给弄丢了可不好办。
近些日子,我总是疲倦,也贪睡。上次去检查并拿药,医生不让我进门,跟我弟鬼鬼祟祟的。他肯定不是担心被我勾引,我就猜大约距离死期不远了。我跟我弟嬉皮笑脸,说我还能活多久?我弟阴黑着脸,吼我:问那么多干嘛?先熬过这冬再说。完了又补一句:妈的,不说祸害一万年吗?你这祸害,必须给我好好活着,否则我先掐死你,我!
我笑得不行,我就超喜欢看我弟气急败坏。戈,这是不是说明,我忒招他稀罕?玛德。这混蛋玩意儿跟我一样,狗脾气,死倔死倔的。有这么一个亲人,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上帝让我三更死,何须留恋到五更。
不过,戈,我真想活着啊,我想着,这辈子,连坏事都没干几件,真是不划算得很。若是我竟能痊愈了,我首先要游山玩水去,草原、大海、高山、峡谷,都是我所向往的,要是能在著名景点逃票几次,更好。其次,一定要找几个帅得离谱的锅子,轰轰烈烈谈几场恋爱,争取把他们祸害得神魂颠倒,我呢,就像个九尾狐狸精那样,游刃有余、往来穿梭,媚眼儿飞飞。想着、想着,我就噗嗤笑了,这么不要脸的话,也只有我这妖孽才能说吧?
对了,我房里的药味,有没有熏到你?药喝得太多,舌头都麻木了,连味蕾都异样起来,可是,我还继续喝药,使劲儿往嘴里灌,靠它们支撑起我的心境。我总幻想:吞下这些药,明天就会好了吧?只要活着,总该相信奇迹。那个谁,是刘谦吧,他爱说: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为了“奇迹”这词,爱屋及乌,也喜极了这句话。
戈,你织的线帽真好,针脚又均匀,样式也娇美,我戴着就不肯拿下。粉红、粉红的,将我的苍白掩饰过去。我若是个男人,我也会娶你这样的,又健康,又温柔,还心灵手巧。不过,尽管我生着病,我也有数不清的优点,还有如花的美貌,是吧。我一点事都没有,真的,偶尔出门,遇见不认识的,还喊我美女。每次听见,我都忍不住站下,骚首弄姿一会,感觉挺享受的。
阳光真好,难得的天气。戈,就写到这儿吧,我出去走走。
静.亲笔
X年X月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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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5-2-2 12:33 |只看该作者
第七封
戈:
这可能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
山里很冷,又下雪了,夜风呼呼的。邮递员隔三差五来,道路总是被雪封堵。我整天整天的,窝在房里辜负光阴。我弟想接我回城,我没同意。我怕冷,但我又爱极了这飘飞的雪花。这一窗的冬,白茫茫的,失去了取悦的色泽,真是我见尤怜啊。
你不许我说死,提都不许提,我知道,你是怕触目惊心。我只好向你请罪吧,虽然我也觉得,结局如果注定,那就不必自欺欺人。但我也该尊重你的感受,这是起码的礼貌,更是彼此的慈悲。不过,戈,你得谅解我,我也许真撑不过这个冬天了。我不跟你说起的话,就像一个远行的旅客,没有向她的朋友道别一样,那会叫我无法心安。
我是个寡交之人,你也看得出来,很少有朋友的。所幸,你不曾厌弃我这病残的身子,肯忍受我的诸多坏脾性跟我来往,包容我、怜惜我,伴我这最后的时光。感谢的话我也不擅长,想来你也是明白的。我总以为,哪怕有一天我真消失于无形,也还能在冥冥中感知到你。
那天,胖子又来看我,我跟他说:这个冬天,你都别来了。他很诧异,问:为什么?我扭过头去,说:我不想你看见我老去的样子。胖子很黯然,也很失落。我就安慰他,说:来年春天,我病愈了,我就去找你,到时候,我就嫁给你。胖子装出笑脸,欢天喜地,说:好啊,好啊,求之不得呢。戈,你也别来,记住!
胖子还跟我说,想把我的手稿整理了,找个机会帮我出版成书。我没同意,并且在他走后,烧掉了全部的稿件,包括我在这里记录的日记。那些所谓的文字,都是闲时的消遣,或是记录,或是抒写,或是牢骚,出版了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很多时候,创作在前,批评在后,我总不能忍受,被人在字里行间翻找蛛丝马迹,如同寻找肚脐眼里的污垢,冷不防连痔疮、香港脚也都金光闪闪了。
戈,把我给你的信,也都烧了吧。希望你不觉得我这要求过分,原本写给你的,你该有权处理。但我又想,这不是黛玉焚稿的凄绝,而是另一种平静和淡然,想来你是会明白我的心的。我若能熬过这个冬天,戈,我会重新给你写信,来年春暖花开时,我还会去看你,把我的女儿茶分给你。
不再说什么了,照顾我的远亲,也不让我多写字。也许,是能从我弟手里多赚房租或看护费,又或者是她的儿女不在身边,不免将舐犊之情转接,对我也满怀了悲悯吧。不管怎么说,这风雪是我的风雪,这岁月是我的岁月,我还有饭吃,也没有挨冻,这日子真好。
窗外的雪花飘呀飘的,美得像初恋的感觉,在这里冬眠也是不错的选择。我跟我弟说,要是我死了,不要有葬礼,不要有人哭,只把我的骨灰撒上山坡,再帮我种些黄菊花吧,是我所偏爱的花卉。很喜欢黄巢的那句:“满城尽带黄金甲”,嗯,有够嚣张、霸气的。
——戈,就这样吧。再见,抑或不见!
静.亲笔
X年X月X日


尾声:
我清点静的来信,发现总共是七封。我不迷信的,但这“七”的数据,也让我惊悚,我连续给静写了两封信,她那边却再无消息。或者是我的信没能送达,又或者她的信遗失在路上,我总幻想,她还能伶牙俐齿,嬉笑怒骂皆成文,演绎另类的坚强。
那个冬季,抵近年关时,我收到陌生的短信:她走了。拨打电话,对方不接;再打,还是不接;打得累了,我捏着手机发呆。我知道,一定是静走了,短信是她弟发的。他的倔强,跟静相比,如出一辙。
那一年,冬天太冷了,也漫无边际,静终究迷失了方向。我抱着静的来信,一遍遍地翻阅,说好不哭的,却还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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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5-2-2 13:00 |只看该作者
都在写呀——哪怕是旧作。唉,看来我得写点儿东西啥的,不然,众卿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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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5-2-2 16:34 |只看该作者
秦时明月 发表于 2015-2-2 13:00
都在写呀——哪怕是旧作。唉,看来我得写点儿东西啥的,不然,众卿多寂寞。

非压力不能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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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5-2-5 09:15 |只看该作者
信在,人去,一遍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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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5-2-5 20:12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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