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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被我一脚踢到在地,满口是血,猝不及防中他吞下了那满口的毒液。
母亲惊呼一声,跑过去抱起父亲,颤声道:“树儿,你这是做什么啊?”
那时,我高高的端坐在长长的木凳上,冷眼看着瘫倒在地的父亲,二十年来,我一直幻想着有一天能这样干净利落的把他踹倒在地,然后看他像狗一样的趴着向我和母亲摇尾乞怜。
父亲摇摇头试图阻止母亲对我的斥责,“不怪他,我原本是有罪孽的人。”
他喘一口气,微弱的对我一笑:“树儿,如果这样能够消除你心中对我的怨恨,我也算赎罪了。只是,我太对不住你的母亲。我让她受了那么多苦。”他黑黑的额角上冒着冷汗,脸色渐渐泛白。
“不要说话了,不要用力气,你会死的。”母亲紧紧抱住父亲:“树儿,去拖板车,送你父亲去镇医院。”
“算妈求你了。”母亲哭起来。
我相信,那一刻,我被自己制造的悲剧震慑住了。每一个微弱的声音都会给我强有力的指令,我赤足从凳子上跳起来,跑了出去找板车。当我把父亲抱着放到那硬生生的木板车上,我看见他瘦弱的双腿在抽搐,口中泛出白色的泡沫。
父亲躺在摇摇晃晃的板车里无声无息,他昏迷了过去,我感到一阵比一阵强烈的恐惧,赤足跑在黑色煤渣铺就的道路上,没有疼痛只有麻木。
母亲的哭嚎是一路摇哀的铃,尖利的刺激着将幕的夜。父亲没有撑到镇医院就咽气了。他喝下了我腿上蛇伤口的全部毒液。
一个傍晚完成了故事整个始末。几个小时前,我和父亲插完了最后一丘田,背上农什工具回家。
走在窄窄的田埂上,父亲讨好的说:“打电话把你叫回来双抢,没有耽误你的工作吧。”我一直厌憎他这副谄媚的嘴脸。没有理他,他尴尬得像对空气说了话,掩饰着干咳几声。
二十年前,这个男人为了那个稍有姿色的寡妇,抛弃了母亲和我,二十年后他养大了寡妇的一群儿女又被那群儿女赶了出来。他回来了,狗一样摇尾乞怜的倚在墙角,一天一夜。母亲不忍他老了无家可归接受了他,她低声下气的对我说:“树儿,他终归是你父亲。”
“但是,我的记忆告诉我,我没有父亲。”我一怒之下跑出家门再没有回家。一年多的时间了,母亲病了,打电话哭着求我……
傍晚,空旷的田野寂鸦无声,热辣潮湿的夏风吹刮在脸上,让人一阵躁热的烦闷。离家不过也就是一二百米的距离了。
“哎呦。”我惊叫出声来。父亲回头看见我脚边一条细细的青蛇扭曲着身体转眼没在草丛中。
“不好,被毒蛇咬了。”父亲说:“你不要动,我背你。”父亲慌忙丢掉手中的农什工具,背起我飞快的往家跑。
他把我小心的放在高高的长木凳上,他自己半跪着身体对着我腿上的伤口吮吸起来。那时他和我隔得那么近,他的影像在我眼前扩大起来:他的黑白参杂的蓬乱的头发,微驼着的背,那双黑泥的手,身上发出的浓浓汗酸味……一切都让我那么憎恶,我满眼鄙夷的看着他——这个人,竟然以这种卑微方式讨好我,二十年来积攒的仇恨像一股毒液蓄积在那里一触即发……
父亲葬在后面山坡上,荒芜的山草将一蓬蓬疯长起来,淹没他小小的坟。一只鸦停靠在父亲坟前的树枝上,它忽然“哇”的一声拍翅而起,嚯嚯的惊飞而去,那苍凉萧煞的声音,在空旷荒落的山野里越拉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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