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三天之后,我把150万现金交到林乔手上,让她马上去找曲振邦,那是一个高档酒店,我帮他订好了房间,我能想像着这只猪正支开獠牙等着林乔自投罗网。我再怎么没人性,也不愿意看到林乔被污辱完的样子。正好辽阳的案子还没最后结案,我订了当天去沈阳的机票,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等我回来,林乔就会恢复平静,暴风雨就会过去。 这次距离我上次离开辽阳,整整过去了三个月。东北的三月春寒料峭,一走出桃仙机场我就明显感觉到嗓子发干,身上发冷。赶紧钻进出租车,告诉司机上次入住的酒店的名字,就把头钻在夹克里昏沉沉地睡着了。 到了酒店,我扔下行李,便沉重地倒在床上,两眼看着天花板。这时手机咕噜响了一下,是林乔的短信,只有六个字:方至中,你混蛋!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看来曲振邦把事儿办成了。没什么好担心,我洗了个澡,添了件厚衣服准备去餐厅吃晚饭。下了电梯忽然想到上次那间EYES酒吧,脚步马上从餐厅移出来,朝街上走去。 我顺着那天走的路摸索过去,一直没有看见EYES。我在街上来来回回地找,几乎找遍了整个二道街,也没有看见EYES。上次来是黑天,这次是白天,看不到霓虹,但是我记得那木门。我又累又饿,正想找个饭馆吃顿饱饭,却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喊:“借过借过……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循着声音看去,正是那鼻翼有颗痣的女孩,提着两大包东西,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还不时磕碰着路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我急忙上前不动声色地接过她的大包。 她吃了一惊,本能地把手往回抽,让我一下子抢了过来。她显然是累坏了,也认出了我,抖了抖手笑着说:“先生,是你啊。给我吓了一跳。” 我说:“怎么,那你还以为我是来抢你这破玩意儿的?” 她被我逗乐了,说:“老板,今天你准备了什么节目逗我玩啊? “我逗你玩过吗?” “上次你说你是破产商人,身无分文。你知道我下了多大决心请你免费喝那杯酒啊?” 我哈哈笑着说:“没想到你还这么小气。对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我没有说我找她酒吧的事,就让她以为这是一次邂逅吧。 她眯着那双猫眼说:“我店里呀,我新开的美甲店。这些,”她指了指我手上提的大包,“ 这些都是美甲的原料。” “你的酒吧呢?” 她用鞋尖踢走了一小块石子,说:“不开了,关门了。” “为什么?” “没有客人。小城市的人不认,要么嫌贵不来,要么接受不了鸡尾酒的味道,要么到了酒吧要点菜,一群人大呼小叫的,我这又不是饭馆。” “开了多长时间关门的?” “半年吧。我把酒吧兑出去了,开了间美甲店。哎,到了!“ 她拿出钥匙吃力地打开卷帘门,让我把那两大包东西放在地上,自己则一屁股坐到一张沙发上。这间屋子不足七平方米,有一个小桌子,旁边有货架上摆满了东西,这丫头美甲之余可能还卖一些小头饰,搂草不忘打兔子。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我说:“老板,上次谢谢你,这次我们就算认识了,我请你吃饭,尽地主之谊。” “地主之谊?你怎么知道我是外地人?”我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走在中国任何一个地方,别人都猜不出我的家乡。 “看你穿着和气质呗。你是第几次来辽阳?” “第二次。”我老实回答。 我等着她再次锁好门,一同出去饭店。 “喜欢这地方吗?”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只是路过。” 我们进了一家火锅店,热气顿时扑面而来,她边落座边用清脆的声音喊着:“老板,来个鸳鸯锅,68元套餐!”那边紧接着应道:“好咧!马上来!” 她这声音很独特,干净纯正,让人无法拒绝,她要是律师,就凭这利落的口齿一定所向披靡。 “你常来这?” “是啊,就在我店的对面。”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美甲店其实就在她原来的酒吧隔壁。 “你倒是很中意这个地方,每次开店都在这。” “这是有原因的,我在等我姐。” 我狐疑地看着她。鸳鸯锅已经端上来了,她坐在我对面,中间隔着火锅升腾起的烟气,好像云里雾里的仙女。 “在我6岁的时候,我把她弄丢了。” 这是一句很奇怪的话,我不作声,听她继续往下说。 “我6岁的时候,她8岁。那天我们一起玩捉迷藏,我藏她找,结果我看见一个好朋友正好路过,就跟她到家里玩去了,忘了姐姐这回事儿。等天黑了我回家,才知道姐姐一直没回来。” 她在讲这段历史的时候,依旧是那种不掺杂感情的顿挫声音,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姐什么都比我好,长得比我好,比我聪明,比我乖比我懂事。自打她丢了,全家都在找她。后来我高中毕业去了外地打工,边打工边找,就是没找到。我们也一直没搬家,就怕她有朝一日自己回来了,再找不到我们。” 我心想,8岁的孩子了,什么都记得,到现在应该快20年了,仍然没回来,恐怕是凶多吉少。 她边狼吞虎咽地吃边说:“后来爸妈都得了重病,告诉我别再找了,我打工挣的钱他们都给我存着,让我自己做生意,以后好好过日子。可是找不到我姐,我就没有日子。直到他们去世了,我才开的那间酒吧。他们要是还在,高低不能同意我开酒吧,他们一定会说,那就是拿钱打水漂。” 看着她那吃相我更加饥肠辘辘,也吐噜吐噜地发着声音,三下五除二消灭了碟子里的东西,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快。这才是真正的吃饭,我想起了无数在高档酒店的饭局,拿腔拿调地应酬着,小心排查着身边时常出现的陷阱,往往饭还没吃,却没有了胃口。这小小的火锅店里座无虚席,都在烟雾缭绕中愉快地吃着,或轻声细语,或高声欢笑,充满着人间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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