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28 10:52 编辑
宋慈
宋慈字惠父，是福建建阳人。建阳现为县级市，属南平市——就是海瑞曾当过教育局长的那个南平，另外理学大师朱熹曾长期隐居于建阳，死后也葬于建阳。宋慈表字惠父中的父，是甫的通假，甫是古时男子的美称，所以宋慈表字惠父也可写为惠甫。另外古人的名和字总是有些关联的，比如李白字太白，杜甫字子美，辛弃疾字幼安，陈亮字同甫，宋慈字惠甫。
宋慈大约出生于公元1186年，这一年朱熹57岁，正隐居建阳著书立说，而辛弃疾47岁，则在上饶继续他的嫁轩生活。有人推测宋慈的祖上是唐玄宗时的宰相宋璟。按说宋璟这个人在历史上是可与海瑞相提并论的清官，但论能力与对国家贡献则远超海瑞。司马光评价说，唐代的贤相前有太宗朝的房玄龄与杜如晦，后有姚崇和宋璟。这四人的功绩是唐朝其他人所不能相比的。
不过，宋慈的祖上是不是宋璟呢？这个推测来源有两条，都来自于刘克庄的《宋经略墓志铭》，里面一说宋氏先祖有个叫文真公的，二说宋氏是由刑州迁至睦州，也就是从河北刑台迁到了现在的浙江淳安。宋璟是河北刑州人，然后他死后被谥为文贞。这里的问题在于，文贞这个谥号在宋以后因避讳宋仁宗赵祯而改为文正，后来成为了官员死后谥号的最高等级。但却并无文真这种谥号，恐怕也得推除“真”是“正”的通假字的可能。因为谥号是封建社会对一个人的盖棺定论，以刘克庄的才学断无写错之理。另外，真其实也属谥号，因而文贞（或文正）写成文真更不大可能。但由于唐朝谥法资料的缺失，还不能十分肯定的判断唐代有没有人谥号为文真，那么文真公就很有可能是宋慈先祖的字。至于他是不是宋璟一族，到是有可能，可是不是宋璟直系后人，只能说有些证据不充分了。
不过，也没必要非得让宋慈是什么名门之后，因为英雄未必非得出自名门——至少这样的宋慈可能还更真实些。
宋慈之所以被人熟知，九成的功劳是因为几年前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大宋提刑官》。这部连续剧现在拍到了第二部，可能由于演员全部更换的原因，名头并不如第一部响，但剧情却更值一观。而宋慈之所以突然被人关注，是因为这人是世界上第一部法医学专著《洗冤集录》的作者。但更为遗憾的是，《大宋提刑官》里除了宋慈和他父亲宋巩这俩名字是真的外，其他全部是编剧编的。造成这个原因是因为宋慈这么个人物在《宋史》中无传，他的老家建阳的县志中关于他的记载也不过百余字。如果不是因为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中的一篇《宋经略墓志铭》，恐怕真是要被埋没了。
我知道的宋慈可能要更早一些，大约是在《大宋提刑官》问世之前。央视曾播过部电视剧是说宋慈的。记得电视剧里有两个印象深刻的案例：一个是蒿草长成人的形状，二是在门板上显示出被焚尸者死前的影象。最重要的是，这俩案例对于当时年纪的我来说，有些太恐怖。然后也随即记住了这位写出了世界上第一部法医学专著的宋慈。
写本篇时我查了下，那部电视剧名叫《阴阳鉴》，一共八集，有兴趣的可以找出来看看。门板显影的事，《大宋提刑官》里宋慈在调查孟知县死因时重演过一遍，蒿草长成人的形状却没有出现——记得蒿草人形也是因为焚尸，人体脂油浸入土地，致使那片土地的草长的比别地茂盛，因而长成人形——蒿草人形，必有奇冤。记得这是当时的台词。
所以很长时间里我一直误认为《洗冤集录》是部记载很多精彩案例的书，一直梦想着有本能读读。后来才知道，这不过是如许多看了《大宋提刑官》的观众一样单纯的想法罢了。
刘克庄字潜夫，号后村。福建蒲田人。是辛派词人的重要代表，南宋末年的文坛领袖。大约在公元1225年，即辛弃疾去世18年后，刘克庄知建阳县，遇到了因父丧闲居于建阳的宋慈，二人一见如故。因宋慈年长刘克庄一岁，故刘克庄以兄事之，当时，宋慈39岁，刘克庄38岁。不久后，宋慈被辟为江西安抚使慕僚，刘克庄曾作《满江红》二首为之送别，从此二人再未相会。三十多年后，当宋慈后人找到刘克庄时，刘才知宋慈已离世，故应邀挥笔写下了这篇《宋经略墓记铭》，后来清人陆心源撰写《宋史翼》补宋史中遗漏时，才根据这篇墓记铭，将宋慈列入循吏传。因而，刘克庄这篇墓志铭恐怕是现今存世的宋慈唯一可采信的生平资料。
宋慈为何未能列入宋史？这里怕是有三个原因，一是宋慈的官位。宋慈死前最高的官位是直焕章阁、广东路经略安抚使。刘克庄墓志铭中说他被追赠为朝议大夫。这里解释下：应该说宋朝官制复杂程度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很难说清。朝议大夫是文散官，在宋时相当于发工资的标准，是正六品，大体相当于现在的副市长级。而焕章阁是为宋高宗赵构藏私人作品的地方，直焕章阁是个贴职（就是挂职，未必需要他在焕章阁上班），官品是从七品。有些资料把直焕章阁误解为焕章阁直学士，这区别可就大了。焕章阁直学士是从三品大员，与直焕章阁不可同日而语。比如包拯的龙图阁士直学士就是个从三品，很大官了。而列入《宋史》的辛弃疾曾为待制，这是个从四品官，比宋慈要大的多。宋时馆阁（如龙图阁、秘阁、焕章阁）的贴职，大约表示皇帝私人密书的身份，挂这个职，是为了出任后面的那个经略安抚使。
宋时的行政机构大体是路、州（府）、县（军、监）三级。路相当于后世的省一级行政区域。不过与清时的省一级行政总督是正二品大员不同，宋时在路一级设置了宣抚使、宣慰使、制置使、招讨使、经略使、安抚使、发运使、转运员、提刑使等等一系列官员。但这些官职属于差遣官，并无品级规定，基本上由任职官员本来官职多大，品级就有多大。换言之，经略安抚使这个官可由正一品大官担任，也可由宋慈这种从七品的官员担任。大体上地位区别从高至底是宣抚使、招讨使、制置使、经略使、安抚使、转运使、提刑使。南宋时基本上各路设置的是安抚使。而广东路与广南路因为是边疆地区，故安抚使前加了经略使以示职权重。本来经略使在宋前期必以四品以上官员充任，后来才成为作为皇帝秘书的人才有资格担任。这也是为何非要给宋慈的官位前加上直焕章阁的原因。那么由此可知，宋慈的最高官职不过区区六品，怕是没有资格列入《宋史》的。
第二个原因在于宋慈的贡献。今日再提宋慈的贡献，必要提那部《洗冤集录》。但在中国封建社会，对于这种专业性很强的著作，怕是远达不到重视的度。受儒家文化影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顺序中，儒家经典、相关学术著作，甚至某些大儒的家训、格言都能大行其道，而且宋慈的检测尸体方法，怕是很难登上大雅之堂。另外验尸法在封建时代属于仵作职责范畴。而仵作在宋代属于吏，并非官。宋时官吏区分很严格，为吏者终身不得作官，因而也属于身份比较卑贱的职业，士大夫耻为之。再则是宋慈为官身涯中无非是平反冤狱，尽职尽责。在编修宋史者看来也不算什么突出的治国贡献，因此陆心源将其编入循吏传也是中肯的。
第三个原因后面再说。
从《宋经略墓志铭》写成年代来看，刘克庄其时正赋闲于蒲田。应该是第二年起复为官，最终官至龙图阁学士（正三品）而去世。从近期发现的刘克庄墓碑来看，碑上书刘克庄为权工部尚书。权在宋时代表资格未及而任职，职责与尚书相同而品级低于尚书，刘克庄所处年代为正三品，正尚书为从二品。刘克庄晚年时曾被人攻击为党附贾似道，其文辞也趋于赞誉，不过这些指责应该是没有依据的。以墓志铭的特点来看，应该多赞美之辞，也就是宋慈恐怕没有刘克庄所称赞的那样英明神武，高大威猛。但这篇墓志铭还是为我们描绘出了一个与印象中的宋慈形象所不同的风貌。
这个不同的风貌就是，宋慈其实也是个与电视剧里所演绎的文弱书生搭不上界的主——当然，何冰本人形象看起来并不文弱，但他演的宋慈则文弱了些。刘克庄与宋慈相交，认为宋慈是可与辛弃疾、王佐比肩的人物。辛弃疾此人在前文介绍过。王佐字宣子，是宋高宋赵构朝的状元。曾在孝宗时提兵一举讨平叛乱，官至户部尚书（从二品）。在南宋士大夫心中，辛弃疾与王佐同是书生，都有拨乱反正的治世之才。刘克庄认为宋慈与辛王二人不相上下，应该也指的是宋慈的拔乱治世之才。
宋慈除了《洗冤集录》，并无其他诗文流传，因此并不知道他的文采如何，但从墓志铭所记载的内容可以看出，宋慈应该是颇能文的，因为当时的理学大家真德秀见到他的文章后曾大为赞叹。而宋时士大夫相交也经常以诗文唱和。能与刘克庄相交的宋慈，文辞也当非泛泛。
宋慈与刘克庄相别后，赴郑性之任安抚使的江西幕。任满后又入叶宰为提刑使的江西提点刑狱司为幕僚，参与了平定“三峒贼”的战役。根据墓志铭记载，宋慈先赈济六堡饥民，又率兵三百大破石门寨，俘获敌酋，结果当时的统军大将陈世雄先是拥兵不进，后见宋慈文臣立功，出于嫉妒轻兵冒进，结果大败。宋慈不为败局所动，给叶宰上策继续使用振济六堡饥民的办法。但这个办法需要大量粮食，因此需要当地提举常平司的长官魏大有的支持。可魏大有听说这个主意是宋慈出的，置之不理。宋慈不为所动，继续率兵奋战，终于讨平叛乱。事后幕府上功，宋慈由散官改入实职（网上流传墓志铭中的特授舍人有误，因舍人是从四品的大官，不太可能，根据清抄本为改合入官，比较符合实际情况），魏大有丢了提举常平司的官，于是记恨宋慈，不停上书弹劾宋慈，宋慈对人说魏大有残忍而刚愎自用，必招祸。没几天，魏大有便被一个叫朱先的士兵所杀。
不久，在真德秀推荐下，宋慈又参加平定闽中叛乱。《宋经略墓志铭》记载宋慈“提孤军从竹洲进，且行且战三百余里”，就连久经锋镝的主帅王祖忠也对他刮目相看，称赞他“忠勇过武将矣”。由此前倨后恭，在军事谋划方面也多咨访于宋慈。
其实，文言的传神之处就在于这个“且行且战三百余里”。由此八个字，宋慈的英豪之气恐怕跃然千年于我们眼前。到是显的后来的平定闽中叛乱不值一提了。
不过正史上平定叛乱的功劳始终是记在当时的招捕使陈韡（音伟）身上的。至于宋慈是不是如刘克庄墓志铭所写如此居功至伟，恐怕不得而知。但平定叛乱过程中，宋慈一直和一个叫李华的人一同统军，刘克庄记载说，正当叛乱快要平定时，当时的汀州士卒大约因为军饷的事情，扣押了知州陈孝严作乱。陈韡命令宋慈和李华找机会平定，宋慈力主安抚，并补发军饷。叛乱士卒大约报官军报复，领饷银时带着兵刃拥进帐中，李华有些害怕，但宋慈神色不动，并当场命令杀掉了领头的九个士兵，随后成功平定汀州兵变。事后李华取代陈孝严为汀州知州，宋慈被陈韡任命为汀州治下长汀县的知县。这或许可为平定福建这次叛乱过程中宋慈的功劳究竟有多大提供个旁证。另外需要说明的是，在战乱时招捕使是有权任命临时地方长官的，因此宋慈这个官并非朝廷正式任命，因而刘克庄的行文中用了“辟”字。
当时宋慈大约45岁。
其后，宋慈经历长汀知县，南剑州通判，魏了翁幕府，于公元1240年任广东路提点刑狱公事官，终于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大宋提刑官，宋慈时年约55。随后7年间四任提刑官，并于1247年完成伟大的法医学专著《洗冤集录》。宋慈为政据刘克庄的记载：听讼清明，决事刚果，抚善良甚恩，临豪猾甚威。属部官吏以至穷阎委巷、深山幽谷之民，咸若有一宋提刑之临其前。可见，宋慈颇有恩威并济的治世之才。
回到《洗冤集录》，这部书宋慈在自序中说：
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大辟指的是死刑。这句话并不难理解，意思是：在所有案件的审理中，最重要的就是死刑的判决。而要对犯人判处死刑，最要紧的就是要查明案情的线索及实情，而要弄清案子的线索和实情，首要的就是要依靠检验勘查的手段。这是《洗冤集录》成书宗旨，也表明了宋慈以人为本的治狱思想。
《洗冤集录》记述的是各种验尸与判断死因、伤情的办法。至于他的科学性与局限性多有文章论述，这里不多转述。只是回到前文所说的第三个原因，那就是：《洗冤集录》既然被朝廷下令刊行，成为验尸官与法官必备的工具书，宋理宗又亲笔为宋慈提写墓碑，那么为何宋慈仍会藉藉无名，不列入《宋史》呢？
其实宋朝是个法律制度与法理观念非常完备的朝代，这个可从近期央视纪录片频道播出的《开封府》中见其斑。不过，宋室南渡之后，原有法律典章制度遭到破坏。《洗冤集录》不过采前人所成，重新编制规范而已，这从现在传世的刻本记载与宋慈自序中可知。因此，要说《洗冤集录》在当时有多大轰动效应，恐怕是我们现在人的想法。换言之，这不过一部工作手册或者条例书而已。
《洗冤集录》是流传下来最早的关于法医方面的论著，以现在观点来看，自然会对这部作品有所拔高。在当时来看，宋慈不过循吏而已。还有，刘克庄在《宋经略墓志铭》中并未提及此书，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不知道，二是知道而觉得没必要写。从墓志铭行文中他对宋慈极尽赞誉来看，刘克庄应该是不知道宋慈著有此书。这好理解：因为以刘克庄所任官经历来看，他可能没有看到过宋慈这部著作。而刘家后人在对刘克庄讲述宋慈生平事迹时也没有提及此书。
网上流传的《宋经略墓志铭》中有一句：父巩以特科路广州节度使，赠某官，母某氏，赠某人。我看过清抄本的《后村先生大全集》影印本，里面的某官、某氏、某人其实是空白。要知道刻到石碑上这几个字可不能是空白，不清楚是作者故意空出留待家人填写，还是原文被抄录者删除了。从情理上看，故意空出留待家人填写可能性更大一些。那可能表明了一个理由，就是刘克庄其实也谈不上现在意上我们所理解的宋慈之挚友。
回到《大宋提刑官》，宋慈之父宋巩短暂的做过广州节度推官，并非如电视剧中所讲是自杀。宋慈先后有两个妻子，前妻姓余，续妻姓连，所以与薛尚书家也没什么关系。共有三子二女，有没有妾不知道，既使有也不会写在墓志铭中。所以有没有英姑还真不知道。另外《大宋提刑官》里所说的断肠草是存在的，《洗冤集录》中有记载。
再回到宋慈。宋慈病故于1249年广东路经略安抚使任所，年64岁，其推崇的治世格言是：“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这是诸葛亮的话，怕也是对惠父一字的最佳诠释。
最后，本文想表达的是，宋慈不过是宋时众多文人士大夫中的普通一员。宋朝是个为人诟病最多的朝代，但那个朝代却是古典意义上中国最繁荣的时代。经济、文化、科学了、人文、政治制度高度发达，这其实也是宋慈在当世不被人所知的真正原因。
一部《洗冤集录》的传世是宋慈之幸，但确非历史之幸。
因为我们可能于此，忘记了更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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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5-2-26 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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