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15-3-2 11:03 编辑
家凤说:那个夜晚,月亮像只刚烙好的甜面饼,又薄又脆。孤儿四喜趟在水中央,河流哗啦啦地奔流着。对岸的芦花,黑压压挤成一片,在风的手指尖滚荡。一叠一浪地招摇。
家凤对着红烛在纳鞋垫。额上密密麻麻的皱褶和松木箱里纳好的鞋垫一样多。依旧是静寂的夜,纺织娘在院落里鸣唱,猫头鹰蹲守在山坡的古槐树上,村庄里偶尔回旋了谁家狗的轻吠。一声两声地掩息下去。
她记不清那一夜究竟曾发生过什么。四喜光着的脚丫,月色底下像仙人掌。家凤的油亮的粗辫子松散开,遮盖住四喜的脸。萤火虫儿一群两群地盘旋着,通体散溢着微微莹绿的光泽。
四喜要走很远的路程。她没法送他。握着十几双纳好的鞋垫,隔了铁栅栏伸长了脖子望。朱漆大门长命锁,阿爸坐在小板凳上,“叭嗒叭嗒”地吸旱烟。家凤看日头从淡粉到金黄再添了微紫,眼泪像断线的珍珠直往下掉。
媒婆上门喝茶,家凤走到她身边,轻声告诉她一个惊人的秘密。很快,秘密长着翅膀飞往每个人的耳朵,越传越为神奇瑰丽。流言马拉松地跑了一圈,最后又回到起点。家凤什么也不辩解,只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笑地面对来询问的亲友。于是,他们说:这是事实。家凤是残花败柳了,四喜逃逸了,并且,家凤傻了。
四喜没有回来过。阿爸阿妈去世后,家凤卖掉房子,在河流不远处建造了一间小屋。她种各色菜蔬,晨曦时拿去集市交易,扣除吃饭的必须,节余的钱都买了零碎的花布,针线。晚间家凤挑针拈线,挑一支红烛,便对着微弱的烛光喃喃细述,说那一夜的风情。家凤触摸着四喜粗糙的脚趾,轻柔地说:
四喜,我纳了许多鞋垫,明日你带上。
家凤有一双白皙嫩软的手,等待之中绽放出无数错综复杂的筋脉,年轮一样缓缓盛开。家凤的辫子盘结在顶,雪白雪白。她揉一揉混浊的眼睛,望一眼窗外,老槐树的叶子抖动得“簌簌”直响,家凤说:
累了。休息一下。
家凤走到床边,平躺下,捂着没纳好的鞋垫搁在胸前。风吹着艳红的烛,火苗左一下右一下地蹦跳,沁出滚烫的泪,滴在台座上,堆积成一座绵延的思空城。
那一夜,异常清晰地浮现。四喜的光脚丫。家凤松开发丝,半侧着脸看四喜。四喜捧了家凤的脑袋,极轻地啄了一口,四喜说:
家凤,等我赚了钱回来娶你。
他们断论。一:家凤是个疯女人。只有偏执狂,才做出让人叹为观止的鞋垫而又将之锁在箱内。
二:家凤临死还不忘搂着鞋垫,它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穿的。这个人,一定是有妻室的,他与家凤暗度陈仓。所以,家凤装疯掩人耳目。
三:若一二条有误,请将之合并为此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