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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金豆豆 于 2015-3-26 01:15 编辑
冷暖交替,渐趋暖和,春,显出明媚了。海棠羞答答,打开了花瓣,在霏霏淫雨里,愈发娇媚动人。那棵小白梅,距离不远,满树的纯净、烂漫,别有一番景致。
坐在窗下,屏息静气,能听到万物生长的声音,由近,及远,再远,蔓延到广袤的原野。造物主如此神奇,用季节将岁月分割成段,一点一点明朗,再一截一截终结。
我不是悲观者,我从来都这样认为。但不经意读到“惜春常怕春去也”时,心底忽而攀升起慌乱的情绪。继而想起生死,想起父亲,想起奶奶,以及仓促的时光。
儿时,梦坠深渊,无休无止,心悸惊醒,汗犹涔涔。
然我确不在意生死的。印象里,我常抱本书在一片柏树林里,安静看个半天,或大半天,每棵柏树下,都睡着一个亡魂,那里,是山区公墓。
“死亡”这类黑色字眼,于我而言,压根儿不是恐惧,倒反而算一种憧憬。心理学研究说,成长阶段,或多或少,人会有厌世甚至轻生之念,犹以青春期为盛。我对死亡的迷恋始于7、8岁,大约没有比我更早了的吧?
最后一次对死亡的想望,是读到高二那年,准确而言,不仅仅是想望,确乎是付诸行动了,机缘巧合遭死神拒之门外罢。认真想来,倒不是受了多大刺激,只是对“存在”了无生趣。大约少年的情怀里,生的迷惘抵不过死的静谧?
我虽迷恋,但并不执拗,既然遭拒,便淡了“死”的心思。
后来,为何排斥了呢?该是高三落榜那次。妹子撵路陪我看分,然后去附近郊游,还偷了许多的山枣,一路嘻哈闲玩,直到遇上了大雨。
劈头盖脸的冲刷,肆无忌惮的瓢泼,我和妹子欢笑着,冲到一座大桥上,淋得浑身上下都湿透。再后来,妹子圈个喇叭在嘴边,对半空喊叫:“你为什么不难过?”我也作势圈个喇叭,对半空叫:“为什么要难过?什么事要难过?”“高考呀,”妹子继续喊,“我听说,她们考不上,会疯掉,会死掉的。”
我在雨里,瞬间僵直。我傻瞪着妹子,她笑着,努力的笑。雨阻断了声音,也隔断了时空,唯有那如花笑靥,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我的泪混在雨水里,哗啦啦奔涌,然后我想起一些镜头:例如,她死命扑到我身上,挡下了母亲的鞭打,而那是我叛逆的责罚;例如,被我失手丢下了床,她偏噙了泪对母亲说自己失足;例如,我受了委屈咬紧牙关,她却哭得一塌糊涂。
那一场大雨,冲毁了我的凉薄,也冲毁了我的漫不经心。当有一个人,比你自己更在意你是否存活,或许,生命的分量就变得沉重些了吧?
此后,经历了奶奶和父亲的亡故。
我不喜欢奶奶,甚至算恨着的,也连带恨了母亲。恨奶奶的飞扬跋扈,也恨她重男轻女;恨母亲的懦弱无能,也恨带我来此尘世。印象里,唯有一次,奶奶颤颤的,拄了拐杖,亲热热唤:“我乖孙女儿呢?回来了啊。”那时,我大学放寒假回家。而此前,她曾竭力反对我读书,并怂恿母亲将我嫁掉。
强悍的、不可一世的奶奶,仿佛一夜之间倒下。她病了,面色蜡黄,精神萎顿,从此再无起色。我从来不知道,死亡竟如此残酷。她不能进食,不能动弹,只逐渐萎缩、萎缩,她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流失、流失,她的房间弥散着腐烂和死亡的气息。他的儿子、媳妇们,相互叹息、探讨,再后来,他们只问:还没死吗?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个多月。奶奶终于死了,丧事也顺理成章。仿佛,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就等着那一天,也等着那个结果。我被这思维撞痛了肋骨,一根又一根,很长时间里,呼吸之间,都是蔓延的疼痛。
再后来,父亲也走了。常年的操劳,终于轰然坍塌。先是脑溢血,再是半身不遂,然后,是语言障碍,最后,是经脉疼痛并局部溃烂。原来,世间没有永远不倒的大山。
区别于奶奶的慢死,父亲用了极端的模式:他把身躯抛进了河里,硬生生拽断了生命的线。也许,在倔强的父亲心里,疼痛的折磨连同尊严的丧失,都促使他做了速死的选择。只生者情何以堪?父亲被打捞上来,我也彻底崩溃。
春意渐浓,本不该如此话题。忽而发现,我猜不透季节的更迭,如同我无法看透生死。此时、此刻,所谓的随心随意随缘,掩饰不了我对死亡的厌憎和恐惧。
儿时的憧憬呢?也许,只是年少的懵懂,不懂得爱人,不懂得被爱。原来,懂得的越多,竟会越发难以割舍。黛玉葬花花落泪,何尝不是彼此的相怜相惜?
难怪辛弃疾会叹息:“……惜春常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
静静坐着,看细雨飘飞,清灵柔曼,润湿着花草。远处,油菜花在天地间妖娆。想来闲愁最苦,何须倚危栏,看断肠烟柳呢?只此刻,纵然不多愁,竟也染上些许善感,无端端将一句话把玩指尖:
惜春常怕春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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