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刚过,弥留在稚菊花瓣上那一滴晶莹还残留着泪的痕迹,清明不堪凄婉和思念的折磨,把一缕忧伤留给暮春随风渐远。
无计留春住,一如留不住生命中那些挚爱的人。春在清明的回眸中期待花飞花落,清明却在一场盛吊之后归于沉寂,只有哪些不知人事的花儿争相在暖风中斗艳,深怕错过这稍纵即逝的盛宴时节,且不顾何时碾落成泥。人恋着这芬芳一季的情愫,或于花下凭吊已远的故人,或于猜测花的心事,花却在人的头顶不能揣摩人的企及。人叹春深化落,花嗟人生苦短,岁岁又年年,只是来年这花依然桃红杏粉,赏花的人却已此去经年。
清明的雨是一杯陈酿的酒,让我们品道生死的滋味;清明的风是一首悠扬的歌,让我们倾听昨日和今日的韵律;清明的月是一弯恒久的思念,铺在心上成殇。
清明的天格外灵秀,朵朵白云漂浮着人的寄托,化成一堆堆新老坟冢上插着的纸标,在黎明前飞扬,在傍晚后沉寂。人自如流,花自绽开,似乎要纠结这是一种怎样迴异的想象,清明的肃穆却在无形中告诉你,无论怎样的痛不欲生和楚楚思盼,都将归于平淡散落在地的一隅。
故去的人躺在坟冢里面或者身体已经腐烂,或者只剩下一副依如人形的白骨,全然没有了意识,他哪知道生者无尽的思念,听得到此刻深情的一句呼唤?唯将生前音容在梦里托于偶逢。
故人悠悠,不知是否已经轮回重生,生者每日却在行走,享受快乐,经历磨难,一寸一寸丈量着生命的距离。生命的距离是一次孤独的远行,从彼岸这边走向阡陌那边,某一天嘎然止步,这次远行便到终点。不过是天上掉下一颗星星,不过是荒郊野外多了一丘坟冢,不过是尘埃里收回一粒沙粒。
一路走来,聆听的是身后如初春般的喜啼声,身前是如枝头晚鸦般谢世的悲戚声,两种声音合成人生的一阕悠韵,在迷茫和清醒中浅吟低唱。纷纭杂沓的脚步在清明的心脏上疾行,沥沥而飘的清明雨淋湿一座座新老的坟冢,那一座座荒郊野外的坟冢,是活着的人一年年不能遗忘的思念。那坟头上随春而生的野草,染绿了生者的祈愿,却唤不醒逝者沉睡的灵魂。其实生死之间已经隔着太远的路程,只是坚信未曾走远,便将牵挂放在清明的微雨中肆意渗透。
或许,祖辈在我们懵懂中早早离去,那时的悲哭还没有真正的意义,只是因为父母的悲情感染着我们脆弱的心灵,抵挡住一切风雨还行走在前面,某一日,年迈的父母将佝偻的腰身交给清明节的祭祀时,我们痛入骨髓却无能为力,方才体悟到父母失去祖辈的悲悯。直至,我们自己青春不再,漫漫流年中双鬓白发而知天命,那一日也会有人为我们在堂前所泣。
无论老坟新冢,或亮堂或晦暗,新土旧痕,掩埋的故事胶着过生前的爱恨情仇,凭任是怎样的人生轨迹,都已一一交付给岁月。人在笑声中哭着降临,人在哭泣中笑着离世,一路荆棘的人生,欢喜与愉悦在流年的舞台上演绎,浮沉与沧桑在季节变换中沉淀,时间终将每个人都送到清明的思念里。曾经一路同行,原以为就是一生,哪怕是再苦再难,都将不离不弃。可走着走着就散了,老的少的,亲的爱的,许多来不及上演的情节早早拉下帷幕,许多来不及的恩爱已成嗟叹,许多要尽的孝心悔恨已迟。爱不在,亲不待,徒留遗憾和忏悔哭伤了漫长的岁月。
万物于春始,春在忙绿中与清明赴一场千年之约,打开这扇轻掩的门扉,圆圆的土包成了万家的牵挂,亲情在清明的烟雨中温馨着升华。喊一声,说一句,泪水在哭笑中滴落。想啊,念啊,恨这无情的人鬼殊途,明明中间只是隔着一堆黄土,却硬是不能谋面,明明此刻就在咫尺,你却听不见我想你的声音,只有这清明的雨飘飘从天而来,无声地诉说天上人间,再会无期。
清明呵,是岁月豁然间分开的阴阳,是天地顿然间错开的前世今生。
春深花落,清明渐远,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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