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疯老爷子 于 2015-12-9 13:06 编辑
小时候爱捉知了,知了有会叫的,有不会叫的,我们跟会叫的叫尖子,不会叫的叫傻子。其实知了会不会叫是由性别决定的,雄的都会叫,雌的都不会叫,与尖傻没关系。我们村有个哑巴,人们也叫他傻子,连他老妈都叫他傻子,他比我父亲大两岁,我奶奶让我叫他傻二大大。还有叫他傻二哥、傻二叔、傻二爷的,其实叫什么他都听不到,他的耳朵只是个摆设。
傻二大大的大名叫赵希安,他不光不傻,还聪明过人,庄稼地里的活儿,除了赶车吆喝牲口以外,没他不会干的。他没进过聋哑学校,比划的手语都是自编自造的,可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点化了他,他竟然认识很多字,不仅能看书看报,还能在手语无法表达清楚的时候,用写字加以辅助。他一般都是用食指在手掌上写字给你看,写完一段话就用手擦一下,表示另取一行。
大锅饭的年代,生产队里有的社员爱做面子活儿,出工不出力,我们队的李某生就是个这样的人,傻二大大对他很有意见。李某生有个不识字的女儿叫小厉害,也在生产队上班,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队部墙上贴着的记工账,她只认识上边的对勾和叉叉,为能查看自己的出工情况,她只好在自己的名字上做上标记,傻二大大很为她着急。为了激励她学识字,傻二大大写了张纸条,神神秘秘的塞在她手里,并一再比划着回家让她父亲看,不能让别人看。她把纸条带回家,她父亲一看,把鼻子都气歪了,纸条上写的是:“李某生,不厚道,磨洋工,拉假套。”这个傻二大大,连顺口溜都会写,要是不是哑巴,没准就是诗人。傻二大大虽然被小厉害用小拳头教训了一通,但这件事在生产队流传了好几年,小厉害也为此而努力补习,逐渐摘掉了文盲的帽子。 傻二大大还会扭秧歌,过去过大年的时候,扭秧歌是我们村的主要娱乐活动,秧歌角跟着喇叭,踩着鼓点儿,扭得妙趣横生,但也有人扭一辈子秧歌也扭不到点子上。傻二大大心血来潮,扮上个老太婆,一上场就收到了一片掌声,他演得惟妙惟肖,扭的浑身是点。人们万分惊奇,要不是亲眼所见,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聋哑人有这样的神功。
傻二大大干活儿更是一看就会,无师自通。那年生产队为了搞副业,从外地请来个编席的师傅,教大家用苇篾编炕席,队长没安排傻二大大参加学习,怕他因为无法听讲而白耽误工夫。可傻二大大却对这事很感兴趣,抓空摸空的到现场去看,专门安排学编席的人还没会呢,他竟自己在家编成了一卷丈二的炕席扛到生产队,让师傅看看他编的行不行。师傅被傻二大大的手艺惊呆了,这是一床最难编的格纹席,从起头到收边到美观的纹理,每一个环节都规范无误,干净利落,莫说从未摸过苇篾的聋哑人,就是多年的篾匠能编出这么漂亮的炕席也是高手。
1976年唐山大地震,我们全村的房屋震倒了一大半,没倒的也成了危房,村里为了重建家园,成立了一个建房队,傻二大大被收入建房队里当小工,负责为垒墙的大工搬砖、和灰浆。别的小工一有空就抓紧休息,扯闲淡玩,而傻二大大一有空就看大工垒墙,默默的记下垒墙的规范。有一次他发现有位叫小磨石的大工垒得墙不合格,砖口的灰浆饱满度不够,板凳灰的砖口比较多,他就哇啦哇啦的比划着让人家拆了重垒,小磨石不理他,他就把东家找来评理,小磨石一生气,就把瓦刀扔给他,当众和他叫板。没成想傻二大大上去就把小磨石垒的墙拆了,自己像模像样的垒了起来,不论灰浆饱满度还是边角叉缝,都不比成瓦工垒得差,从此他竟撇开了铁锹拿起了瓦刀,当上了技术过硬的大工,全村的建房户都愿意请他,他当瓦工建的房最让人放心。
乡亲们的口碑是公平的,可老天爷很不公平,他不仅没给傻二大大长寿,还让他得了胃癌,让他有痛说不出。在医疗条件和经济条件都很差的情况下,傻二大大同胃癌进行了惨烈的抗争,到了晚期,镇静药都不管事了,为了不让别人听着难受,一疼起来他就把湿毛巾塞进嘴里,他经常被病痛折磨的大汗淋漓,浑身哆嗦。他老妈抚着他的湿头发心疼的说:“傻儿子啊,你疼了不能说就叫唤叫唤吧,叫唤叫唤可能就不这么疼了。”可刚强的傻二大大到死也没吭一声。
送葬那天全村的老少爷们都没有下地干活,连妇女和孩子们都加入了送葬的队伍,满街筒子的人都为失去了一位傻好人而流了眼泪,就是德高望重的先祖升天都不一定得到这样的待遇。
傻二大大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每次想他的时候,眼前就会出现他老人家那双智慧和善的大眼睛,就会出现当年和他一起用指头在手掌上写字交流的情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