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我所在的吴镇税务所迎来了一位特殊人物。说他特殊，不是因为他比西瓜还圆的脑袋，也不是他比酸菜缸还粗的腰身，而是他曾经是税收战线上的明星人物。从一个市局的科长调到镇上来，还给他安个莫名其妙的职位――指导员。大家背后议论纷纷，最靠谱的说法是钟晋升钟科长犯了错误，发配到镇上来避避风头。用不了多久，还得回去，没看人家的名字：钟晋升，最终还是要晋升的！
钟指导的到来，着实让我们所长为难了，不知道该给他安排什么工作好。那时候，所里的农村屠宰税征收情况糟糕，只要税官一进村子，养猪的就东躲西藏。所长灵机一动：就把这难题推给了钟晋升！
钟指导说干就干，抽调了我、梁海林、高小东三个年轻人。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钟指导带着我们三个踏进了桃花村。桃花村是附近最大的养猪村，而且桃花村的村长罗松树，是钟指导的老同学。
刚进村子，罗松树就迎了出来，老同学重逢，分外亲热。一听我们的来意，罗松树拍胸脯说大力支持，但是工作明天办，今天先吃饭。
我们到了罗松树的家，院里大锅中的猪肉香味飘出老远。屋里一张大圆桌，摆着扒猪脸、辣爆大肠、蒜泥血肠……那味道一个劲地往鼻孔里钻，馋得我们看了一眼又一眼，就盼着开席。
桌子旁边早等着几个陪酒的客人，都是村里的干部。罗松树喊声“满霞拿酒盅”！一个丰满的年轻女人进来了，头脸还干净，只是走路有些跛。她端着一个盘子，里面装了十个小酒盅，我们常喝酒的人知道，一盅装酒三钱三，三盅正好一两酒。她把酒盅摆在大家面前，坐在我旁边的高小东突然叫了一声，赵满霞！
大家愣了一下，赵满霞也认出来了，高小东，老同学！
罗松树回味过来，笑着说，有缘，满霞是我请来帮忙做菜的，没想到你们还是同学。
高小东乐呵呵地和赵满霞出去了，我和梁海林对视一眼，以前高小东吹嘘，说有个同桌曾经追求过他，他没同意――怪不得没同意……
罗松树公布了喝酒规矩：一轮一盅，喝一盅吃口菜。于是酒喝得畅快，肉也吃得畅快。可是随着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积少成多，60度的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了。罗松树喝一轮报个数，当他报到第“25盅“时，我的脑袋就晕了，酒到肚里，就像是咽下了一把小刀，划过食管，落到胃里又化作无数小刀，上下左右胡乱戳着。
我急奔出去，有多远跑多远，吐得苦水都出来了。
在外面折腾了半个小时，屋里喝酒的又有几个人冲出来。我两腿发软地进了院子，那口烀肉的大锅已经熄了火；屋里，桌子上只剩下了三个人，钟指导和罗松树还在说笑，梁海林的脸已经像火烧云一样红，眼睛都直了。
我挣扎着爬到炕上，看到在大炕的另一头，赵满霞正在喂高小东喝水。罗松树叫了一声，“43！”我昏睡了过去。
这一下午，我在昏睡和清醒中交叉度过，我恍惚记得，罗松树叫到“48”的时候，屋里乱了一阵，说梁海林在外面脱衣服呢。我还仿佛记得，罗松树叫到“52”时，梁海林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我身边，人事不省。我无力关心梁海林，只把自己的身子挪了挪。有一次我清醒了一会儿，看见高小东拉着赵满霞的手，正笑吟吟地看着还在酒桌上对饮的那对老同学。
六……六十几了？罗松树嘴都不好使了。钟指导却还能表述清楚，六十六，六六大顺！
又一次醒来时，酒桌上只剩下罗松树一个人，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外面传来嘈杂声，有人跑进来说，坏了，那个钟指导，说啥要去收税……
我怕出事，便叫了一声高小东，也听到他“嗯”了一声，然后我们又一起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女人的哭声把我们吵醒了，原来钟指导非要去检查谁家养猪，有个妇女正在院子里解手，他在障子外面看到里面白花花的，以为是猪，扒着障子就要收税。人家急了，哭着来找村长告状了。
罗松树还是叫不醒，我刚翻身下地，就栽倒在椅子上。梁海林晃晃荡荡下地了，走了几步，回来又把鞋蹬上，又晃晃荡荡出去了。过了几分钟，高小东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赵满霞关切地搀着他，也出去找去了。
这以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醒来时，已经是在镇上自己的家里。
事后我才知道，当天大家找到天黑，才终于在一家猪圈里找到了钟指导。据说，当时他正趴在一头老母猪的身上，睡得香喷喷的。几头小猪嫌他挡住了吃奶的乳头，一个劲儿地拱他，他也不知道。
而梁海林呢，出去找了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一头栽在烀猪肉的锅里，多亏早已经熄了火，总算没烫着他。
在单位的会议上，我们几个分别挨了批评，只有高小东挨的批评少，虽然他也喝多了，但酒后不乱性，没有惹出乱子来，是“丢人现眼突击小组”中，唯一一个长点脸的。
那以后钟指导在单位蔫巴了，也不唱高调了。但是树欲静风不止，那次醉酒以后，罗松树脑出血了，多亏是轻微出血，出院后他还能继续工作，只是说话不那么利索了。为此，罗松树的老婆还来单位找过钟指导，那年头也不兴索赔打官司的，只是把钟指导连损带骂的，哭了一鼻子走了。
几个月以后，市局要来考核干部，小道消息说，钟指导很可能被调回去重新启用了。然而，就在市局领导到来这天，有个年轻人送来一封请柬。钟指导打开之后，脸色立刻变了，原来上面写着：桃花村老母猪生了15只小猪崽，请钟爸爸去认亲。钟指导挥起醋钵大的拳头就把送信人的鼻梁骨打碎了。派出所介入了，后来经调查，送信人只是过路的，收了人家十块钱，来送这封信的。至于这封信谁写的，最终也没查出来，有传言说是恶作剧，也有传言说是钟指导的对头，不想让他回市里。不管怎么说，钟指导还是调走了，只是没有调回原单位，被转调到市里的一个清水衙门，没几年就病退了。
经过这次风波，我是见酒就胃疼，梁海林更是检查出了肝炎，从此以后，大家连饭都不敢和他一起吃了。只有高小东颇得领导赏识，有什么场合，经常点名让他去坐陪。
那段时间，我的偶像就是高小东，能喝酒还不丢人。
1992年的除夕夜，我去单位值班，我的胃病又犯了，走路也没力气。轻轻打开大门，看到守发室的桌子上摆着糖果花生，还有几听罐装啤酒，我看到酒就反胃。我又往前踱了几步，发现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只有高小东一个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的声音很急，满霞，那天是我混蛋，我喝醉了，我不是人……你可别来单位找我，我都有家有业的人了……
我急忙往后退，退回了收发室，突然间感觉胃舒服多了，打开啤酒喝了一口，一股麦芽香味在肠胃里荡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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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5-6-16 0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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