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炉萱 于 2015-7-4 01:23 编辑
再过几天,梅雨就要来了。
江南的梅雨,是芦苇一样的颜色。
小白开始想念桃花。
小白姓小,名白。村里的私塾老先生摇头晃脑了半天,也没想起百家姓里究竟有没有“小”姓。乡下人也不理会,毕竟姓小还是姓大,并不能让家里的鸡窝多出或者少掉两个鸡蛋。于是,大家就都叫他小白。
小白今年据说已经十七岁。之所以是据说,只因几年前小白的母亲病死之后,小白就渐渐忘了自己的年龄。
在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没人在意自己是不是少了多了一两岁。这个时候,田里的秧已经插完了,人们聚在一起,开着粗鄙的玩笑。那些嫁为人妇的婶娘们,也声音尖锐地大笑。只有待字闺中的姑娘们羞红了脸,逃了开去。却又悄悄竖着耳朵,听到紧要处,忍不住轻啐一口。
有些眼尖的姑娘会看见小白。他爬到村口的老槐树坐在横出的树干上,两条腿悬空晃晃荡荡。
“他在干嘛啊?”一个小丫头悄悄地问姐姐。
姐姐偷笑,“他在看桃花呢。”
桃花并不是花。桃花是一个女人。
桃花当然不姓桃。她下嫁的夫家姓柳,按照本地的规矩,出嫁的妇人从夫姓。所以,大家都叫她柳氏,也有熟悉的人叫她的名字,桃花。
桃花很漂亮,去过县城的老夫子见了她也会揪着胡须大叹红颜祸水。
连见多识广的夫子都这么说了,大家自然就说桃花好看。一来二去,连周围的几个村庄都知道了,小王庄有个桃花,长得跟仙女似的。
可惜,仙女嫁给的丈夫是个残废,小时候因为调皮,爬树掏鸟蛋,摔了下来,好巧不巧地摔折了命根子,命虽是保了下来,却再不能传宗接代了。
一些消息灵通的人,私底下有个传言,说这个桃花原是县城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妾,因为不能生养,又得罪了大奶奶,被贱卖到柳家,嫁给了这么个废人。
“活该!”村长老王头的媳妇一脸快意,“你看她那狐媚样儿,哪像个周正人家的姑娘,要屁股没屁股,要奶子没奶子,仗着脸蛋点姿色,活该一辈子守寡!”
旁边的人没敢搭腔。桃花嫁过来的第二天晚上,老王头用酒灌倒了桃花的丈夫,还没等扒下桃花的裤子,就被他媳妇拿着笤帚一路打回了家。
第二天,老王头没敢出门,请了东头大王庄的王大夫。王大夫呆了好大工夫,出门后连连叹息。村里人偷偷地问他,他只回了一句,“真惨”就匆匆离开了,过河的时候差点掉进水里。
从此没人敢在老王头的媳妇面前谈桃花,只有她自己每天都在人前骂上几句,见没人回应,渐渐地,也不骂了,路上偶尔看见桃花,才会挺起她肥大的胸部,骂几句小婊子。
村里人没见过桃花说过话,她每次见到人,都会柔柔一笑。老王头媳妇这么骂她,也没见她回过半句。
小白那天不知从什么地方捡到小半瓶酒,喝的醉醺醺,从傍晚一直迷糊到半夜。小王庄四面环水。小白就想去河里洗澡,天不冷不热,河水冻不死人。
于是小白第一次听到了桃花的声音。
村西没有人家,只有大片的芦苇丛。村里的人到了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就会一茬一茬把它们放倒。入夜了,人们一边乘凉,一边飞快地编织芦席。有撑船来的商贩很喜欢这种芦席。
梅雨前后,正是芦苇生长得最茂盛的时节。小白昏沉沉还没走进芦苇丛,就听到了歌声。
是女人的声音。很轻,和着河水的流动,慢慢涌进小白的耳朵。
小白酒吓醒了大半。听村里的老人说,河里有水鬼,有时候会变成女人的模样,来勾引男人,把男人慢慢引到水里,活活淹死,这样水鬼就能向牛头马面交差,投胎做人了。
小白屏住呼吸,也不敢再动弹,生怕惊动了女鬼。没过多久,歌声停了。小白看见一具白花花的身子,慢慢走过来。
一连几天。小白都在半夜去芦苇荡。村里人熬不了夜,怕费灯油,而且梅雨也快到了,没到热的时候,乘凉也似乎没有必要。小白出门的时候,小王庄连狗都睡着了似的安静。
更何况,女鬼不是女鬼,女鬼是桃花。
原来桃花真的很漂亮。那晚的月色很亮,小白甚至能看见桃花肌肤微微泛起的桃红色。
女人的身体原是这个样子的。小白每天看到这具身体,都会有那晚酒多了的感觉。
桃花的声音很好听。小白没有夫子那么大本事,能说出红颜祸水之类的话。他只是觉得,桃花的声音比每天早晨在村口大槐树上鸣叫的鸟儿好听多了。
小白就喜欢听桃花说话。他躺在桃花的怀里,闻着桃花淡淡的香味,听她讲县城里好玩的事。县城可比小王庄大了许多,有比糠团好吃的包子,有比老夫子更有学问的先生,有比老王头更威风的县老爷,还有稀奇古怪的杂耍,人们走的是青石头铺的路……这是神仙住的地方。桃花也是神仙,是比神仙还好看的仙女。
白天的时候,小白就骑在老槐树上。村里人问他,做什么呢?小白总是说,看桃花呢。这孩子!村里人心里暗自笑道。
桃花在小王庄的最西边的一户人家。从老槐树上看过去,那座茅屋显得特别低矮。因为没人拾掇,屋子歪歪斜斜,让人担心一连几天的梅雨会不会把它泡烂了。
有时候,小白会看见桃花出来。他就大声喊: “桃花!桃花!”顺风的时候,桃花听得见,抬头一笑,又回屋里了。
梅雨来的第一天。小王庄发生了一件大事。
小白杀了桃花的丈夫,就在村西的那片芦苇丛。
发现的人是一个渔夫,因为下雨,他担心渔船没系好,就连夜出门照看下,结果却看见小白把桃花的丈夫按在水里。他吓得连滚带爬,拍开村长老王头的门,也顾不上老王头媳妇生气摔东西,拖着老王头跌跌撞撞地敲着铜锣,伙同惊醒的村民,抓住了正要撑船逃走的小白和桃花。
这可是件大事。老王头的脸都青了。闻讯赶来的老王头媳妇只是轻蔑地看了看瑟瑟发抖的桃花,淡淡地骂了一句小婊子,又回去了。
村里人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原来,这几天桃花都是趁丈夫睡着了偷偷溜出去,一天她丈夫半夜醒来,就起了疑心。趁着今晚下雨,他抽了根门闩,跟在桃花后面,才知道桃花和小白半夜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虽不能人道,但还有血气,当时就乍了,舞着门闩就向桃花的头上砸。
小白到底年轻,听得风声,把桃花往旁边一推,这一棍没砸着她的头,却砸到了左腿。小白见桃花被伤,急了眼。桃花的丈夫比不得小白年轻体壮,被小白夺了门闩,闷进水里,给活生生闷死了。
“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啊!”老夫子胡须都快揪光了,不停地捶胸顿足。老王头和另外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在远处商量。偶尔飘来几句“村规”“猪笼”。已经有人开始砍竹子了,村长的后院有一小片竹林,春天的时候,小孩子最喜欢钻到里面捉竹虫,小白也去过。
小白仔细看桃花的脸,“怕吗?”
“怕!”许是早晨的雨水太凉,桃花的声音在发抖。
“那我陪你一起怕!”小白突然笑了,露出白晃晃的虎牙。
梅雨终究过去了。
村里的人,纷纷把发霉的衣物拿出来曝晒。村西的芦苇该割了。可没人提起,去年撑船来的商贩也没来。大家好像都忘了。
炉萱
2015-07-04
----用手机文档编辑器一个个地敲出来,大拇指已经麻木了,现在。手机实在不适合写字,下次坚决不这么自虐了。2500字,请各位斧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