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四要请我喝酒。他站在馄饨摊上,那身大褂已经看不出白色,油渍渍的,和他那张黑如锅底的脸倒有些相衬。王老四五短身材,土豆脑袋,一口黄牙,谄笑着和我搭讪,说是和我媳妇同学,还说和我的几个哥们儿,全是同学。看我认真地听着,他又说和市里的黑社会老大是哥们儿,喊一嗓子立刻能来摆事儿。
我在这时候不高兴了,我是收税的,你想少缴税,这点事儿能扯到黑社会上去?我说,这样吧,我把税票开了,你让你的黑社会大哥来替你摆事儿吧!
王老四的地瓜脸立刻皱成了苦瓜脸,拦着我,死活要我在那儿吃饭。
王老四换上了便装,新买的夹克衫,穿在他身上,像乞丐服。他递给我五十块钱,都是十元的,恭喜我当了父亲。我推了半天,只得收下,告诉他,满月会请他喝酒。没想到的是,满月后,我离开了税务局,媳妇开了一家粮店,我白天在店里干活,晚上疯狂写作。
王老四打来电话,请我去喝酒。
什么事?
姐夫开业!请大家……
我把电话挂断,马上要到市里进货,我把五十块钱夹到门上,写了一张纸条,让媳妇给他送去。赶紧把他的钱还上,他已经不要脸了。
晚上到家,媳妇说没看到钱,再翻,在地上的角落里找到。媳妇说,你就差点扔耗子洞里,我上哪找去?就算找到,也不给他,什么东西,姐夫开业他张罗什么?
王老四又打来电话,请我去喝酒。
什么事?
侄子结婚。
赶紧赶紧的,我赶紧送五十块钱过去。王老四告诉我地点,我听也没听,飞也似地逃开。
王老四打来电话,请我去喝酒。
我吓得赶紧拒绝。
他说,周哥回来了,请他喝酒,你来陪陪吧。
周哥是以前的同事,调到市里。他也关照过王老四,人走茶不凉,所以王老四要感谢他,也要感谢我。没想到,这个畜生还有点人情味。我收拾了一下,去赴宴。
酒宴上,我和周哥坐在角落里,主位上是王老四的弟弟王老五,身边围着王老五的同学,恭喜王老五成功从北京杀回来,平安到家避难。我和周哥坐如针毡――那时正闹“非典”。匆匆结束宴会,我回家说了一句,王老四禽兽不如!
王老四打来电话,已经是十年后,问我在市里过得怎么样。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转着,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但他真没事,就是问问我。我感动了,人到中年了,这犊子也转了性。我说,在市里开了个小班,有时间来吧,请你吃饭。
王老四再打来电话,是七天后,请我去喝酒。
什么事?
闺女考学。
我在家琢磨明白了,王老四十年后问候我,原来是为闺女的学子宴埋伏笔;王老四的情我还了,还欠他的,就是非典期间陪他弟弟吃的那顿饭。
我对媳妇说,你回家参加学子宴时,给他五十块钱吧(其他同学二百),我不想见他。媳妇说,想给他二十。
那一刻,我脑子里闪过的是一个对人类有益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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