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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的红白喜事叫吃席。十来年前,农村还不流行厨师上门,基本上村村都会有几个拿得出手的烧菜能手,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的,就被请过去,主家包个红包,塞两条烟或两瓶酒,不图钱,只图个尊重。
我们从外地回去,对村里的人和事都不大精通,我爸妈都是出了名的热心肠,谁家办个什么事,带着礼就不请自到了。灶上的忙帮不了,他们就帮着烧烧开水,几个回合下来,大家都开始默契地请他们去烧开水。每回我爸回来,都要感叹半天人家怎么就没发现他的烹饪技能,把席上的每一道菜都点评一下,这个咸了,那个淡了,哪个又少放了一味调料了。我妈宽慰他:农村做席,帮忙的人要累死了,你图个清闲倒不好?他总是怏怏着像不忿些什么,到下一次人家办席,他仍然是没有机会展示他的厨艺。
外公七十大寿,我爸早早就张罗着要帮他办个寿宴,请的都是自家近亲,三四桌人。
那年我十九岁,对于办席充满着好奇,想想那么多桌菜,要准备多少种食材啊?我幻想着这些做菜的大厨们个个都是征战沙场的将军,买哪些菜,先洗什么,先切什么,怎么下锅,怎么装盘,脑子里简直要乱成了一锅浆糊。于是我央老爸带我去买菜,他正求之不得要将我培养成他的接班人呢,兴致勃勃带上我就去了。一人一辆自行车,骑到二十多公里外的金沙大市场去买菜,我爸掏出个小本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什么菜,几斤,装几盘。
那次办席把老爸累得够呛,他也终于见识了办席的琐碎,从此再有人家办席,他不再有表现的欲望了,回来照样会吐槽菜的口味品相,但说到办席,他对我妈说:除非女儿结婚我才会好好发挥一下。
我妈没能等到看我结婚。
我回家乡办酒席真的是老爸亲自操刀的,我要请厨师他非不让,就由他去了,这是一种仪式。他提前好几个月就在研究菜谱,确定要用的菜品,我是年初四办席,南通的冬天,又湿又冷,寒气直往骨头里钻,我心疼他,洗洗涮涮的事情基本上都包揽了,还好有表姐夫妻俩帮忙,总算能应付下来。
轮到切菜了,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们一起帮他,争执就开始了,切西芹,他说要切菱形的斜刀,表姐夫不小心切成三角形了,他气得大发脾气。肉片,非要切大小差不多的,我们又不是专业厨师,哪能那么精准呢?他偏要做出一桌酒店规格的菜来,这可难为死人了,帮他一天厨,惹一肚子气。晚上自己想想,他也是为我,操劳的两眼都通红,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等到办席的那一天,就看到一副奇特的景象:新郎官一个人坐在席上,老丈人和新娘蓬头垢面地穿梭于厨房和酒桌之间,连张合影都没留下。我爸献宝似的向亲戚们介绍这些菜的做法,在阵阵惊叹和夸奖声中,他把头昂得像是开了屏的孔雀那样自豪,冷不丁一个表哥说:“四姨夫,你费这个劲儿为女儿办喜酒,自己和新娘都没吃上席,这算怎么回事嘛?”我爸如梦初醒,把锅铲一扔,围裙一摘,说:“我这就来,我这就来。”
又有人七手八脚把我给按坐下来,给我倒酒夹菜,我放眼望去,菜已经吃的一片狼藉,我的婚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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