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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国学堂 青芜姐姐的小说《荷花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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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芜姐姐的小说《荷花九娘》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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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12 15:2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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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个时节的太湖萧瑟一片,满湖的残荷在秋风里扶不直腰身,湖畔的水泥堤坝上游人少了许多,晴天时,偶有几只落单的白鹭在靠近灵源寺的树丛里飞飞停停,薄烟里七十二峰错落有致,似乎从我记忆起从未挪变过,比我一千五百年的光阴还要久远,如人类所说,沧海桑田,可是太湖水已经干涸了几回,那山依旧棱角分明,终究谁比谁更嬗变?

  在这湖底住得久了,摸着黑我都可以数清每一个鱼窟,蟹洞,还有那座淤泥下沉睡了一千五百多年的城池,城墙,城门,桥洞。碎瓦砾里时不时有几只不肯往生的老水鬼冒出,狰狞的面容下,它们叽叽嚓嚓朝着我比划着愤怒的手势,呲着牙做着各种鬼脸,我懒得回身,打着哈欠朝那块最大的太湖石游去,冬天快到了吧?怪不得最近浑身乏力呢。

  “九娘,九娘……”一只老龟大老远就朝我招手,驻了足,待它慢吞吞游来。
“晶晶!有晶晶姑娘的消息了,她去了南海……”
“龟叔,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那么远她去南海干嘛?”龟叔喘了口粗气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龟也出汗?哈哈哈,我不由自主地弯腰大笑了起来,老龟涨红了脸对着我翻了个白眼说道:“就你这荷花精最没正形,一千五百年算白修了。”
“我瞅了一眼自己揉的跟野菜一样的荷叶裙,特别是最近几百年也难得梳一次的乱发,比湖底的水草还要杂乱,确实有些不像话,这要叫天上的仙人青丘的妖精看见还不得笑死!不行,改天一定得去青鱼妖娘的发艺水晶楼剪个发型做个spa,也与时俱进一把,省得这些虾米龟儿老是在背后耻笑我邋遢,好歹我当初也是人见人爱的老美女一枚,想到这我胡乱扒拉了两下翘起遮挡眼帘的长发讪笑着问道:“龟叔,晶晶这孩子到底去南海干嘛了吗?唉,都走了快一百年了吧?”
“噢,瞧我这记性,她六十年前找了个蛟人向导,去南极冒险旅行去了。”
“啥?南极!天呐,这孩子简直太胆大了,她不知道人类最近几十年一直都在寻找鱼人足迹吗?老天保佑,但愿她不会出甚差池!”这消息让我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在原地兜了两圈,“若出点啥事,我可怎么办好呢……”
“晶晶也快五百岁了,那孩子机灵着呢,九娘就别操心了!”龟叔安慰道。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时间过的真快啊,一眨眼晶晶都五百岁了。

  倚着太湖石,这一场冬眠睡得一点都不好,不知是因为今冬无雪还是北风太烈,我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一会儿浊浪滔天,洪水里无数条手臂在呐喊救命,一会儿夏蝉噪鸹,我顶着烈日游啊游不知要去哪里,笛音,晚钟,归帆,汽轮的鸣笛在眼前耳畔不停地交叉,变幻,起伏……

《二》

  明弘治年间,燕郊外一小栋古朴的小楼内,仆妇们进进出出忙碌着,气氛凝重,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忽听得屋内有老妇人嘶声喊道:“快,快递剪刀,出来了,出来了……”,一阵手忙脚乱,“咯咯咯咯”只听得一声婴儿响亮的啼笑传了出来。

  屋外急得团团转的年青男子顿了一下,提步就往屋内冲去,正好与掀帘而出的产婆撞了个满怀,青年男子一边作揖一边扶起趔趄在地的产婆急切地问道:“王妈妈,夫人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王产婆扶着门框站好揉着腰,哆嗦着嘴唇指了指屋内,扭身,撒开三寸金莲往外就走,“王妈妈,银子,还没付您银子呢”,可是,王妈却象被鬼撵着似的,不要命地朝大门跑去,连头上的珠花掉了也不知捡。

  屋内一滩血水,仆妇们蜷缩着挤在墙角,害怕地颤抖着,一个个目光呆滞嘴里小声嘟囔着“妖怪,妖怪……”,帐子里的妇人微微呻吟着似乎昏睡了过去,只见那个婴孩浑身血污躺在母亲身边咯咯咯咯地吸吮着手指欢笑,青年男子朝着那几个仆妇瞪了一眼低喝道:“混账,还不都滚下去!”,转身迟疑着朝婴儿走去,几个仆妇得了赦令连滚带爬往外就跑,刚出得门去,就听得屋内那男子大叫一声“扑通”一下,栽倒在地。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待我赶来时,只见一个中年和尚念着佛号拿起一个金钵朝那妇人婴孩掷去,
“且慢”,那妇人把婴孩护在背后,惨白着脸对着和尚跪下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放过这个孩子吧!她还只是个孩子,没造过孽啊。”
“孽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地上妇人的额头磕出了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楚楚又妖艳,那和尚却不为所动。
我掀帘闪身进入,对那和尚翻了个白眼,“小锦,莫求他!”
小锦一看是我满眼泪水哽咽着欢声叫道“九娘,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快救救我的孩子吧!”说着泪又流了下来。
我抱起小锦身后的孩子,她眨巴着幽蓝的眼珠,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咯咯咯咯地对着我欢笑,笑得口水泡泡都溢了出来。
“痴儿,傻妞啊,何苦呢!”我漂了一眼那个缩在屋角的青年男子。
和尚从我进屋就一直直直地盯着我看,脱口而出“青青!青青,这些年你去了哪?天上地下我寻你很久了”,我愣怔片刻,然后,若无其事抬起头来灿笑着道:“大和尚,天涯咫尺,你已是方外之人了,何必再问?卖个人情这孩子我带走了。”
和尚张了几回口却没再多说什么,朝我摆了摆手,“青青,随你,教她好自为之吧。”我点了一下头。
小锦听得这话如释重负,瘫倒在地。“小锦!”我扶起她忍不住地责备:“傻子啊,你以为你是千年蛇妖白素贞?你可知你人妖恋遭天谴,何况你还为一凡人生产,这下可好耗尽了几百年的元气再难为妖了,要世世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做人去,你可甘心?”
她嘴角噙笑喘着粗气:“姐姐,替我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其实,做人比……做妖快乐的……多。”她温柔地朝那个男子的方向微笑着,微笑着……然后就化成了一张完整的鱼皮。

  不错,那个孩子就是现在的晶晶,一条欢乐的小美人鱼。

《三》

  说句实话,我其实不止一千五百岁之多,反正在修炼这个行档里我肯定不是最老的。光阴重叠,前世今生,作为仙时不可挑选,作为精怪时亦不可挑选,其实,就是命中注定下的长生不老,这种职业就是要反反复复活着,没有诗意,没有尽头,除了修炼,就是睡觉。

  来人世之前,恰逢萧史和弄玉乘凤月夜成仙,他们到了天界大肆宣传人间的繁华喧闹,弄得我这个小荷仙整日心神慌慌似猫爪挠般。

  那日,佛门的青莲五娘去下界布施,与众荷讲禅布道,我偷钻进五娘袖口随众仙混入,在行至太湖边时,眼见十里莲香,夕阳笙鼓,青鸦归巢,假装不慎落入湖中说啥也不肯再走,姐姐临走时脸色凝重,广袖一甩长叹一声:“九妹,这终究都是命啊!”

  管他命不命的,我真是开心,湖底,水上,我与众荷,鱼群,鳌兵蟹将,蛇妖水莾,贝蚌,还有美丽的白豚海鸟,以及后来成精的鲟鱼白秋练打成一片,每日从日出嬉戏到日落,就这样过了一百多年。

  此间人世烽火不断,北魏与南齐内乱不止边境征战不断,从萧昭业到权臣萧鸾,东昏侯和帝,人间就若炼狱,连年饥荒疫病生灵涂炭,接着又遭遇大旱,太湖繁茂的水道也渐渐干涸,只剩下靠近笤溪荆溪附近的一些小支流,昔日的鱼米之乡如今一片荒芜,累累坟冢,乡舍十之八九都空了,背井离乡沿街乞讨的比比皆是。

  眼看着大旱使得水族种群大量死亡,昔日的好友们一个个长途跋涉,有的去了长江汉水,有的南下洞庭鄱阳,还有更远的到了南海闯荡。整日里被烈日暴晒,我蜷缩在碧螺峰下一寒潭水畔昏昏欲睡,睡梦中好像有什么生物在我四处游来游去,偶尔还拿什么东西在我脸庞吁热气,无端搅扰我的好梦。

  某日,天雷滚滚,我睁眼一瞧,嗬,一条银龙从这碧寒潭里一跃而出,挤了我一个趔趄,冲上层云,顿时,天空黑云翻滚,大雨如注,整整下了七天七夜。到了第八日天光放晴,滟滟清波,太湖水泽又恢复了往日的繁盛。

  上天此刻普降甘霖玉露,且有人信誓旦旦说见一银龙头朝洞庭西山甩尾,在龙山九峰吞云吐雾,于是不久民间就有童谣流出“行为水,为天子”。

《四》

  四月的太湖,岸畔绿草如织,竹影婆娑,沙汀上白鹤翩翩,笤花红艳,湖中画舫轻橹慢摇,碧螺峰下茶田氤氲,满湖酒香四溢,文人骚客们玄衣峨冠广袖轻舒,有的倚着舱门冥思,有的两两船头对弈,有的侧卧胡床纸扇轻摇,有的笔走龙蛇泼墨草书,词赋曲歌,管弦笙箫,一派繁华热闹。

  我懒懒地倚在画舫底部听一歌姬曼声吟唱人间新谱的曲调《上云乐》,这时,只听扑通一声,有人惊慌地大声喊道:“练儿公子落水啦,练儿公子落水啦……”,我悄悄探头往外观瞧,忽然,头顶白光一闪正好砸中了脑袋,谁这么阴险?还没来得及喊出,就和那重物一起掉落到了湖底淤泥里,那船板上人影乱晃,脚忙手乱的,扑通扑通如煮水饺般又有十几个部曲一起跳将下来。

  待我从烂泥里爬起,发现那重物早站在了一旁,一个十二三岁的锦衣少年正似笑非笑盯着我看,敢撞飞本姑娘,还敢嘲笑,哼~你等着,我迅速扯掉身上的水草,擦了一把脸上的泥浆,随手朝他鼻尖一抹,哈哈哈,真好玩儿,和终南山的那只猫精一般,他一下涨红了脸,恼怒地蹬了我一眼,然后慢条斯理从袖口掏出一方精致的绢帕仔细擦拭脸庞。

  我愣了半晌,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一凡人怎么在水里如履平地?
“你是人是鬼?”我俩同时叫道,“你先说!”我死死地盯着他不容质疑地说道。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我从小就不怕水,反而见水就欢喜,家门前有条淮河,我瞒着家人经常在里面游泳的。”
“那你是谁?”他迟疑了片刻又小心问道。
“我啊,那还用问,水鬼呗,就是专诱路人的那种。”我伸出舌头学着那些老水鬼朝他做了个鬼脸。
“噢,那你今天岂不亏大了?遇到我,也替不了你。”他一副了然的样子,有些怜悯地瞧着我。
“管他呢,死生由命,只怪我今天运气不好呗。”我假装哽咽地说道。“公子,你,你你快走吧……”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返回来真诚地说道“我叫萧衍,姑娘若有什么冤屈遗愿,我一定替姑娘办到。”
看着他诚挚坚定的目光,我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你就是练儿公子吧?和这湖底一条鲟鱼精名字一样,不过,她可是只母鲟精哦,哈哈哈……”
“你你你……”他指着我有些气恼的叫道
“你什么你,哦,忘记告诉你了我其实是这湖底的妖怪。”说完我呲着牙逗他,“还不快走,乘本姑娘今天心存善念,没准备大开杀戒,走啊~”
这下他倒是愈发驻足不前了,绕着我转了两圈,故作深沉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杏粉袄青罗裙,转角双髻,年岁应该还不大,可是,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好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你似的……”
“这是今年勾人的新词吗?”我白了他一眼,“我可比你大多了,千年老妖精,懂吗?哼~”

  这时几个部曲已朝这个方向游了过来,“走啦,小练子。”我准备掐诀离开时听得他大声喊道:“青姑娘,后会有期!”

《五》

  如果说认识萧衍是我人生的一段小分叉,那么接下来的后果就不是我可以阻止得了的了,因为命运的魔盘已经启动,在劫与难之间已经形成完整的因果链条。谁知道天意弄人如斯,若可回头,该多好。

  没过几天我就把这事抛诸脑后,该玩儿玩儿,该吃吃。正好这时,鲟精秋练引来几只爱闹的河豚,我们一起潜到汉水游玩,又顺着荆溪原路返回,回来时,夕阳余晖脉脉,笼罩着一湖镜波,平添了几分暖意,远山苍渺,湖畔不知谁人吹笛,长长短短随波起伏。我躺在湖面,有美景如斯,竟然觉得亿万斯年也不难过了。

  忽然,有人在我头顶敲了一个爆栗,太岁头上动土,谁这么没眼力界,我两眼冒火扭头一看,一张放大的男人脸,可不是那个萧练儿么,怎么几日不见就长大了这许多,莫不是吃了哪个道士的催长药?我疑惑地盯着他上下打量,他顺势扯住我的袖子有些委屈地说道:“青青,你去哪了?我都来找你好几回了。”
“谁是青青?我不就穿了个青罗裙么,我叫……你吃什么仙丹了怎么一下长这么高了?”转话转得有些急切,我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想告诉他真相,还有些窃喜他唤我青青。
“你不告诉我你名字,我就叫你青青。”他依旧沉浸在再见的喜悦里,少年初变的嗓音透着得意:“过了年我就十五了。”
“好啦,好啦,随你。”,我温柔地撇了撇嘴,温柔?我吃错药了么!

  原来此一番游历已过了两年多。

  虽然在天庭老式的教育里,我们是不屑与人纠缠不清的。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比如我师傅吕洞宾,他就喜欢在人间游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常神秘兮兮地告诫我们与凡人打交道一定要做到“天真,无情。”具体什么是天真,什么是无情,他狡猾地一笔带过,只眨巴着眼睛无辜的告诉我们需要自我慢慢参透。

  不过,对于萧练儿,我却生不出反感,相反,还闻到了一丝隐约的同类气息。

  他的笛子吹得极好,悠扬起伏,随着自然归鸟,有一种涤旷的高昂,在这个乱世,有隐者,有名士,他们的技艺也许会更高超,然而却无人能在笛音里加诸“慈悲”。这个时代是贵族门阀一统天下的时代,士子以及寒门人人都热衷于大谈佛理玄学,却极少有人真正的俯身愿对蝼蚁万物的施以悲悯,所以此刻听来分外觉得难能可贵。

  有时我会闭着眼听他奏笛,有时会和他湖畔对弈,他学得极快,后来几回回交手我只能靠瞬间挪移才保住不败。大多数时我喜欢看他挽袍袖龙飞凤舞研磨写字,他偶尔也会吟诗赋曲给我听,比如:‘南有相思木,合影复同心。’‘吹漏未可停,弦断当更续。俱做双丝引,共奏同心曲。’,我也会笨拙地学着吹那啥胡茄,敲着行板与他合奏……凭第六感我能清楚感觉到这个少年定是怀春了。

  每每夜静时想起白日种种缱绻,我的脸就会无由来的红,师傅说,修行越高的仙人脸皮也愈厚,想我也是有五百年道行的仙人了,定力啊,定力!心里就会暗骂自己一通。

《六》

  第二年一直到秋天,他都没有出现。我忽然觉得时光漫长,难耐,即便与众水族游乐也提不起兴致。于是,在第一场霜降后,我就准备恹恹冬眠去。忽一日,我正在湖底辗转反侧,湖面上隐隐有笛音传来,我赶紧探出水面,一深衣广袖的少年长发披垂从秋荻芦花深处转了出来,玉笛斜吹,墨发飞扬。此刻,我忽然有些明白五姐的叹息了。

  那日他告诉我,他已做了王俭将军的参军,此后要戍守边境,怕是一段时间都来不了了。他还说家族为他选好了良配,是江南名门郗家的女儿郗徽。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只是随手拔起一根草茎叼在嘴里,眼望着远处,若无其事地问道:“就是那个‘生时满室红光,幼而聪慧,善隶书,喜欢读史,女红娴熟’的郗徽?”
“是,你认识她?”他觉得有些惊奇。
“哦,不,一条历劫的水蟒么。”说完我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天机啊,没雷吧?迅速瞄了一眼天,还好,还好,一切如常。
“什么?什么水蟒……历劫?”他皱起好看的眉头继续追着问。
“嘻嘻,就是仙人啦~就是像阮郎遇到的林中仙女啊。你遇到的这个也是仙子啦。”我嬉笑着想掩饰过去。
他忽然站起来有些负气地再问道:“那我们遇到算不算奇遇一段?”
“算,算,当然算了”我讨好地迅速点点头,又小心翼翼瞄了他一眼嘟哝道:“不过你遇到的可是妖精而不是仙女哦。”心里却暗暗祈祷他别再乱发什么公子脾气了。
“我走啦”,他猛然一甩袍袖,一阵风似的迈步就走,“喂,喂……”,我想喊住他,可他却象跟谁赌气似的不肯再回头。这都啥人么,来如云,去如风,我拍拍身上的土扔掉草茎正准备抬步,却发现他拉在了旁边的草丛中的玉笛,这个傻子,我小心捡起来揣进怀里,也只好等下次来再还他了,郁郁不乐沉入湖底。

  这一年冬天异常寒冷,太湖一夜结冰千里,连往日湖面上川流不息的游客货船都不见了踪影,方圆百里一片荒凉寂静,爱闹的好友小鱼小虾们也都安心寻窝冬眠去了。我从湖东游到湖西,又从湖南游到湖北啪嗒啪嗒游了几个来回,吹笛唱歌无论闹出多大动静也无一人搭理,只换来了多束鄙夷的目光,好吧,只好灰溜溜地一个人坐在那颗老太湖石的半腰,从湖底挖出珍藏多年的百花清酿一杯接一杯地痛饮,唉,那可是天界的招牌酒啊,就这样被我一次给糟蹋了,真是败家!

  一直到来年三月阳春冰裂,我依然沉醉不醒,四月,春风拂面,我翻了个身,五月,莺飞草长,我在半梦半醒间听得有人说兰陵萧衍八月将下江南迎娶江南名门郗氏,一激灵惊醒,若一瓢冷水灌身。

  想我天界五百年啥没见过,怎就这般失措?按天条第八第九条律历的举例说明来看,牛郎织女,董永七仙女这些仙女思凡,哪一个有好的结果?就近年九华山的三圣母和刘彦昌,若不是儿子沉香九死一生哪可能换得全家团圆?可是团圆后没几天那刘彦昌还不是就转世去了?由此总结,仙凡恋是需要有强大的心理支撑,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勇气,有持之以恒与天庭斗争的毅力,还有最重要的一条,若没有深厚的家世背景啥也别想,啥也别谈。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气馁。试问自己有那样的气量胆魄吗?没有!所以还是乖乖做个快乐逍遥仙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可是,怎么觉得浑身哪儿都不舒服,看来得回天界求师傅搞几粒补品仙丹吃吃了。想到这,我赶紧起身,头晕眼花,那只蹩咋变八只脚了?

  同年八月,风和日丽,求亲的队伍在路经太湖河段时,有一巨蹩驮着一只玉笛和一枚精致小巧的祖母绿令牌以及一对分不清材质的玲珑宝瓶浮出水面,人人惊讶之余高声称颂这是天作之合,只有萧衍双唇紧抿,眼神幽深什么也没说,同行的好友谢朓,沈约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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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5-11-12 15:27 |只看该作者
  人一旦觉得自己有了病,就若平原跑马,易放难收,何况还是这种世俗沉溺搁浅的情感流毒。世间曾有人说:心似双丝尘网,中有千千情结,却不知这种万念俱灰,叫人软弱的欢乐,比一张大网里的鱼又好得了多少?

  原想着就这般避开,疏远着不见,心底就会风平浪静,可是这浪不息,水不止,任是怎样的灵丹也无济于事的。天上不同于人间,它的秩序都是遵循既有的,即使偶尔有哪个仙人犯错,那也是千年一浪花,很快就被时间冲刷跑了。在这里居住的都是些耐得住亿年寂寞心如止水的,见惯沧海桑田,无人将“情”放在心上,甚至夫妻,亲人,你若谈情,定会遭人耻笑。所以,这情在我心口重压着,却无从喧嚣,又无人细心探问,我的焦灼,我的不安定,就像隐藏的暴雷不知何时就要发作。

  师傅云游去了,灵丹倒是备好了放在一边,嘱咐童子我来取就给我。收了丹药,茫然四顾,我不知该去往何处,水母阿娘在八荒外的大泽清修,几位姐姐,各司其职,只有四姐分管天庭的花园还近一些,可是,四娘为人最是古板,我赖在凡界的事怕是又会唠叨个没完。五娘在佛祖座前,或许去听听讲经能让人安心心定些吧。

  去时佛祖正闭关修行,五姐见我倒是没觉着惊奇,只塞给我一部大悲咒一部普安咒,要我早晚各习一千遍。这里的昼夜你是分不清的,只有固定的寺鈡敲响,才方知一日已过。浑浑噩噩的呆了几天,我已记不清了,念累了睡,睡醒了继续念,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无旁鹜似的。

  五姐进来的时候我正在一个噩梦里挣扎,梦里萧衍满身血污正与几个部曲被一帮黑衣人围剿,满地血肉横飞,忽然,白光一闪,一柄利剑直直没入萧衍的胸口……“啊”,一下子惊醒过来,只觉心口大恸,翻身坐起,五姐正默默地盯着我:“几日了,五姐?”“人间已过六年。”“啊!”我脸色惨白,原来这场劫难终究还是来了,我以为送他宝瓶,水母令箭,梦里授他密咒就可保他顺利渡劫,没想到天意难违。不行,他不能死,我得去救他。想到这,我跳起就往外冲去,“我走了,阿姐”。五姐蓄满巨大悲伤的眼眸我好似漂了一眼,却来不及多想。

  雍州之战,北魏倾巢出动,几万铁骑围而不打,城内草尽粮绝,器械困乏,由于尚书崔慧景张稷的自大判断失误,以致错了几次绝佳的突围良机。直到北魏攻城那刻,几个统帅却自己偷偷带着部曲连夜逃跑了,军中群龙无首,混乱一片,萧衍临危受命边战边退,然而,面对强大的箭雨壕沟,齐兵死伤无数,一直退到樊城境内时,两万余将士只余一千来人,几乎全军覆没。然而,北魏并未就此罢手,五千铁骑很快就迎头追了上来。樊城守将怯懦不肯开城门让他们进入休整,只好一路往瓷州历阳方向疾行。若是赶到历阳,顺太湖而下就安全了,可是,屋漏偏逢雨,在靠近历阳的沟堑密林深处,又遭遇了这一带最大的一伙强盗。按说,强盗是不会和官兵对峙的,也许是他们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模样让他们生出了胆气,于是,绊马索,火矢,雷石,一起发动。等再逃出时却愈发只剰了百人不到,老弱伤残占了大半,整只队伍连一匹马也没有了,萧衍自己的坐骑火龙驹也丧命在了绊马索下。

  摸黑行至历阳时已是第三日傍晚,几日只食草果露水的将士早已饿坏,纷纷进城饮酒进食。夜半被热浪熏醒,却发现周围火光四起,他们已经被一伙蒙面黑衣人包围,往外逃,哪里有路,黑衣人如切西瓜般手起刀落,一会儿就死伤大半,只剩下萧衍自己的十几个部曲拼死护卫,萧衍自己也已杀红了眼,肩膀,大腿处血肉模糊,黑衣首领命人拖住那几个武功高强的部曲,自己亲手提剑与几个利索强壮的一起上来对付萧衍,乘萧衍露出前胸疲于应付的空档,他手起剑落,一个剑花斜刺入了萧衍的胸口,血顿时喷溅出来,萧衍晃了几晃,背后又有人顺手补刀,直至他覆倒在地了无生息。那人抹净剑上的血,扯下脸上的黑巾桀笑道:“萧衍啊,莫怪我等,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谁叫你被天师推算成下一代帝王,咱这皇帝可是出了名的多疑,你有委屈找阎王说理去吧。”说完,仰天哈哈大笑几声,一声忽哨,火油倒地,剩下那几个部曲眼见自家公子命丧黄泉,已无心恋战,一个个手起刀落刎颈自尽。

  我心急如焚赶来时,驿舍周围火光冲天,热浪扑出几里,拱梁一根接一根的往下落,幸亏我带了一颗避火珠,冲入,搜寻几圈,才在一堆尸体下找见,却只余心口一丝温热,“啊……啊!”嗔目裂眦,一瞬间涛涛怒火点燃,还怎灭?轻轻抱起他,从他身上摸出那两只宝瓶,用白瓶清露掰开紧咬的牙关喂下一粒续命的仙丹,不知是否还有救?若半刻后未醒,我,我,我……定会让这历阳一城蚁民为我的练儿陪葬!!!抚摸着他熟悉的眉眼,从没有如此刻这般悔这般恨,恨自己为何逃避,恨自己明知他有难却没陪在他身边,恨这杀千刀的皇帝,恨这命中注定的天意。“萧郎啊,我以为赠你碧玉令箭可祝你劈开水道,顺利南下,即使负伤饮一滴瓶中玉露亦可救得一命,谁知,谁知……”,这一刻前尘纷至,恍若隔世。如若有人现在在眼前,定可发现我周身笼罩的戾气,黑障还在一圈一圈地加深,堕入魔道只是一念之间。

  半刻钟很快就过了,我的练儿再不肯睁眼看我了,生亦何欢?一滴血泪滚出了眼眶,落在了残垣上,化为一朵妖艳的血莲,我视若罔闻,拿起那只黄色的宝瓶,祖母绿令箭向天一抛:“五湖四海千江大河急急如律令”,天崩地裂,霹雳,闪电,狂风,洪浪滚滚,纷纷涌入黄瓶,噙着残忍的微笑,我缓缓倾斜宝瓶,哈哈哈……看着浊浪轰隆隆翻滚而来,咆哮着瞬间就把这座城池吞没了个干干净净,鬼哭狼嚎,那些奋力在洪浪里挣扎的手臂,哭嚎着喊救命的弱小人类,多么可笑……漠然看着,却无动于衷。

  忽然,我怀里的练儿微微动了一下,弱弱地呻吟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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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12 15:29 |只看该作者
  
  诛仙台作为天界地标性建筑,已经有上万年未使用了。除了盘古开天辟地那会儿,神魔妖混战,曾频繁使用,后来,天界秩序形成,历届天帝又以大跃进方式变相鼓励修仙,所以一度以来,大家都沉溺醉心于清修中,无暇顾及它的荒废与否。不是说就没有坏仙,比如一半个欺师盗祖的,为害一方的,大都以德感化,若再不接受教育就送佛祖那剃度,日夜念佛直至忏悔。当然,也有罪大恶极的,比如几十万年前的共工,他老人家就是在诛仙台被散魂,剔骨,抽筋的。

  在我被押回天庭的路上,各路灵通的大仙们就得到了消息,于是,一贯苦修没有任何娱乐项目的仙人们顿时沸腾了,群情激昂,四方奔走相告啊……

  “听说了没?听说没?水母家的老幺儿!出事啦,出事啦~~~”若是对方一脸迷惑,她就会继续解释:“就是那个三百六十岁了都不会开口讲话的小荷花精啊。”对方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噢……原来就是那个一出生满屋彩色瘴气的那个。”“哈~我就说嘛,你咋能忘了!那哪是瘴气,现在想来分明就是妖气嘛。”对方一般接着就会急切地问道:“出啥事啦,赶紧说说!”这时,了解点皮毛的那个反倒更得意了,瞅瞅四下无人,然后幸灾乐祸掩嘴偷笑道:“水淹下界的历阳城!那可是一城人类哎~”这时对方一般都一副受惊吓不相信的表情:“啊!天呐~真的?”她就会继续耐心解释:“据说是为一个凡人……”然后咬着对方耳朵窃窃私语,这时,对方忽然一下想起了什么:“我就说呢,她第一次开花多怪异,偏偏开出了一朵红一朵白,并蒂莲也从没见过她这样的啊。”“谁说不是呢,分明就是个怪胎嘛。”有了共同秘密的俩人开始同仇敌忾,绞尽脑汁揣测,添油加醋夸大某些行为及心路历程,顺带也把水母家几辈子的事情以及几个孩子撸个遍。于是,各式新鲜出炉的谣言满天飞。

  “听说没,其实那小荷花一出生就被寓言是个惹祸精,都是水母压着不让说的。”
“听说她在下界持强凌弱,天帝都震怒了。”
“听说这回天帝要严惩,会上诛仙台!”
“听说水母四处找人托关系,听说吕洞宾都求到了老君门下。”
“听说……”

  仙其实和人类没啥区别,特别是在窥视别人隐私方面,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消费着别人的痛苦同时汲取着放松与乐趣,虽然各种心态不一,有怜悯同情的,有兴奋幸灾乐祸的,有可惜可叹的,当然也有漠然无动于衷的。各种情感舆论交织,我这个风暴眼反倒却是最平静的。该吃吃,该睡睡,象个没事人。水母阿娘和几个姐姐都来过了,每个人来都是一副悔不当初,痛不欲生的模样,唯有四姐临走时愤怒地狠狠了剜了我一眼。其实,在知道梁衍活过来的那刻,我已经心无挂碍了,大不了诛仙台抽筋,剔骨,散魄呗,虽然,我很怕疼,也不知这些刑罚到底有多重,可是,比起梁衍的死带给我的悔与痛,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师傅一直未来看我,我满心愧疚,是我令他老人家失望了。从小与众亲人呆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和师傅在一起的一半时日多,阿娘在我出生后就去了八荒大泽,是师傅从小把我带大,虽然老头经常凡尘游荡,但是每次回来都会带好玩儿的东西给我,比如人间的玩具,画本,鬼怪小说,也许就是这些潜移默化了我对人间的向往,才令我做出了私下凡界久居太湖这样奇葩的事情。不过,师傅,我不悔!!

  我被押上诛仙台的那刻,万巷空前,人头攒动,比王母的蟠桃会都热闹的多,近十几万年来载人史册的历史瞬间啊,谁不想亲眼目睹。地上人满为患,高处彩云一朵接一朵,黑压压的仙群,各种仙兽昆虫,各种花草水果,把个诛仙台围的密不透风。

  午时,黑云压顶,天雷滚滚,霹雳挟裹着一道接一道的闪电,诛仙台下深谷里的厉风如利刃出鞘,很快,束发的蛟圈蹦断,长发披散覆盖了全身,这时,两个行刑的仙人顺着人群让出的道走了上来,我朝阿娘,阿姐微笑了一下,白着脸等他们近前。一个高廋的先朝我头顶洒下几滴还原水什么,缓缓我便现出了原身,并蒂双色莲,一朵媚艳如血,一朵清若细雪,花色皎皎,正是将开的秀美绝色,人群发出一声惊叹,矮胖的从一只玄黑匣子里取出一把精巧的薄刃,闪电下竟然泛出嗜血的红芒,见我在风中抖的厉害,他握紧细茎,迅速在根部轻轻一划,一条血色经管露了出来,两指如电,猛然往外一抽,晶莹如玉线,仙根已出。人群里有胆小的仙子“啊!”的叫出了声,其余皆瞪大了眼。剔骨要慢的多,仙骨在仙根的周围,荷花不枝不蔓,故一根长长的玉骨。仙骨一出,就是一普通妖了,若再魄散就成一天地游魂,需佛道高僧超度方可进入轮回道。

  剔完仙骨,已是两个时辰后了,刽子手拭净刃上血水,然后宣布,行刑结束。我萎盹在地上,比秋天的落叶还凄凉,白色的那枝已彻底零落,花瓣四散在风里,血色的那枝也苍白了许多,还好,未落!突然,一只金边黑羽的大鹰从高空盘旋而下,叼起我就往诛仙台下的深谷坠去,人群中又一声惊呼,我听见阿娘凄厉的喊声:“幺妹!”几个阿姐大声哽咽的哭声,这是天界最后留下的唯一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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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12 15:30 |只看该作者


  醒来时,周围一片浓重的黑暗,其实,对于一朵荷花来说,并不惧黑暗,它原本就扎根在黑泥的深处。原始之初也是一粒成熟的莲子,在黑暗的尽头沉睡。可是,这里的黑是厚重的,比墨汁更浓,甚至带着某种粘液的稠密。无论人世还是天界的夜晚都是静谧的,悄然中透出悠闲与恬淡的舒爽,而这里却让人喘不过气来,压抑?哦,不止,是一种寂,没有生息同类物种的寂静!你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却没有任何一丝其他声音来回应,“啊!”惊恐是一种本能,却发现这叫声小的可怜,仿佛只在唇齿间转了一个圈,试着挣扎着坐起,“有人吗?”再喊:“谁在?”还是没有回应,不甘心地再试,再试,毛骨悚然的发现,声音仿佛都被某种东西吞噬掉了,玄铁落井,却无音!已在崩溃的边缘,一边又不甘心地嘶声厉吼着,颤巍巍站起来想逃,腿却似被灌过重铅一般,只能在原地挪动。

  这是什么鬼地方?原本就精神不济的我面对这样的当头棒击,一下有些蒙圈。对黑暗未知的恐惧不止人类,仙妖也在本能地逃避。作为一个刚五百岁的小仙,其实在天界最多也只能算一个刚成年的孩子,虽然我常自诩看透世事,那也只是相比百年一世的凡人而已。

  从没有象这一刻这般软弱,无力,又惊恐无状。千万次的尝试,失败,尝试再失败,之后,终于筋疲力竭地倒地不起,这是一种认命后的妥协,如垂死的野兽,最后的挣扎只是对生命的眷恋与不舍,无所谓却不自觉地嚎叫抽搐。不然,还能怎样?我恣意放纵着由无助恐慌引发的汹涌磅礴的泪水,开始无声地抽噎着,后来索性大声,反正这里也只自己一个,还讲什么姿态仪表给谁看,于是,捶胸顿足披头散发象世间失了丈夫孩子亲人的妇人放肆地嚎啕大哭。那谁说,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涕下也无非如此吧。

  哭累了开始睡,不过是一种半睡半醒的疲惫不动,地是酥软的,却不是淤泥,仿佛在一堆棉绸上,抑或是软云鸭绒中间,也算有一件称心的,这样一想,心里稍是安慰。

  莫非就这样在这个莫名的地方无声无息仙不仙鬼不鬼地苟延残喘吗?哦,不对!现在自己也只是一只普通妖精了,谈什么仙啊。不是说,还要散魄吗?为何只是抽筋,剔骨后就宣布行刑完毕了?这个疑问也只是一闪而过,也许天帝开恩大发慈悲呢,我已懒得再想。做一只普通妖精也好,就和白秋练它们一样在人世逍遥也不错,反正天庭也不是我愿意呆的地方。只是,阿娘和众姐姐怕是经此一事在人前难抬不起头来,还有师傅一直避着我,也是伤透了心,失望了吧?想起这些林林种种,一时又有些酸涩难舍,不争气的泪又落了下来。就这样哭着想,想着睡,混沌中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身体恢复的很快,也许是黑暗使然,头脑越来越清醒,眼睛好似看得更远,这仿佛是一个锅形地界,穹庐压顶,只是底部这些软棉样的东西却不知是何物?

  实在无趣的紧,就按自己的心跳制定了一个时间刻度。索性把记忆整理一遍,每日,抠一段记忆,逐字逐句背一段书籍,反复温习,直到自己有些疲惫了,对萧衍的回忆是我一天中最奢侈的一刻,只有在疲倦快睡的那刻才肯拿出来想想,仿佛孩子手中珍贵的糖果,一次只舔那么一小口。比如,此时想他清风吹笛的场景,那下一刻就一定是他倔强赌气的背影,然后是他温柔专注的眼神,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诗,每一个字,每一首乐,每一步棋……这样轮还周始,时日堆积,仿佛西窗下眼望远山缝补绣花的女子,白云悠悠,似乎光景也不那么难捱了。

  可是,每每想起心头都是一番销魂蚀骨的甜蜜与惆怅。除了守着这一丝丝分毫毕现的回忆,我还能做什么?空空两手,如今,真是清风两袖一无所有了。

  记忆里的书籍故事已然滚熟,且再读也是索然无味无聊透顶。猛然忆起五姐西天曾逼我日夜念的大悲咒普安咒,于是,打坐定心,一遍又一遍,愁云渐散,清泉顿涌的秘喜,令我一度以为行至春风复苏的杨柳白堤。这是一种新的体验,让日日惶恐无依脆弱不堪的心似乎一下找到了归属,如一道闪电劈开了这墨海穹窿,令被判终生盲人的那人忽然看到了萤火微光,虽然只是那么一点点,却足够让精神得到强大的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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