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纪事》之—良人良宵 一 “爸，这是我给你请的第十五个保姆了，原生态的，您可以一手调教。如果还是用着不顺手，那得了我辞职整日侍候您。” 小凡哈着腰，故意在我跟前说了一顿这些现成话。我没什么好说的。他是我儿子，我是他爸。我在轮椅里坐着。小凡再没象之前那样把人扯到我眼前做介绍，他说完现成话就走了。我坐在轮椅里喘大气。得把气喘匀乎了才瞅一眼这第十五个吧！可我这气就一直喘不匀。因为她不先搭理我。之前的十四个，哪个不是一见面就主动蛇蛇蝎蝎迎上来啊，有叫“老爷子”的，有叫“老东家”的，有个贼机灵的年轻孩子，特别会来事，她就叫我“徐老师”——所以她待得最久，好歹满了月。可当我的保姆，光靠会来事就成了么？我有时候喜欢人会来事，有时候又特别厌烦会来事的人。 二 我是真喘大气！所以我就喘乎得咳嗽了。第十五这总算有了动静。她一阵张望，然后端起茶几上我的茶杯，把盖一揭，端到我面前。我涨红着老脸，手虽然发颤，但力气很大地把茶杯推开——我是要吐痰哪，叫我往茶杯里吐么？谁知我一推开，她又递过来，这回加了一句话，多古怪的方言哪，她说“你就往里吐！” 吐你妈的！搞这么个不讲卫生的保姆，不行，今天就得让她走。我又一次推开了茶杯，也“咳咳咳”张开了嘴。第十五的手跟了上来。一只很厚实的手掌摊开在我下巴底下，手指闭拢，根根都像粗短的胡萝卜，指甲盖凑在一起象猪八戒的九齿钉耙。我老实不客气将一堆浓痰吐在了她手上。她一只手掌不够使，又加上另一只手。我吐完了，她兜着两手问我厕所在哪屋？我说，你自己找。她双手兜着的我的浓痰就要滴下来。她干脆将褂子撩起来。 第十五终于找到了厕所。她弄停当了又回到我轮椅跟前。我说我要漱漱口。她问我热水瓶在哪里？我家没有热水瓶。我指给她看饮水机。她端着茶杯走过去，半天不动。回头冲我一笑，“咋弄？”我气呼呼教了她怎么用饮水机。她用我的茶杯接了水，她的嘴凑上去试了凉热，再给我。我说，我要先漱口，再喝茶。她眼也不抬，先漱呗，漱了吞下去。我很奇怪我怎么不咆哮。我果然就用茶漱了口，吞了下去。也没怎么。然后我又严肃地说，“以后，我的茶杯，你不要随便用嘴唇碰。”她还是眼也不抬，说“这有啥的。”好像都是我的错。 三 第十五喊我老徐。我就喊她第十五。和四十五也差不多。她就是四十五岁。 第十五刚来，家用电器一概不会用。微波炉不说了，连煤气也不会开。我说你们家怎么做饭。她大着嗓门说，“烧柴火呀，火可旺了……”我觉得她嗓门太大，方言又那么侉。我说，“以后家里有人，你不许这么大声说话。”她呼啦站起来，厅里转个圈，愈加大声了，“现在屋里不就你和我两个鬼么？哈哈哈哈……”他妈的她骂我是鬼，我该训斥她的，但我也笑起来了。 最要命的是第十五做的菜特别咸。她说咸点儿好，下饭。可我除了瘫在轮椅上，还有这高那高各种毛病，我不能吃太咸。第十五得知后，对我露出十分同情的表情。下一顿她给我炖了个肉饼汤，就一粒盐也没放。我气得一撂筷子。她吸溜着碗里的面条说，“不是不能吃咸的么？”她就是这样矫枉过正。哎，我心里一直说要换人，这第十五弄不成——她简直是我用过的保姆里最糟糕的一个。我也不知道第十五怎么就一天天继续了下来。 之前我大概一个月洗一次澡。得等小凡来。平时都是保姆打盆热水，把毛巾绞干递给我，我自己胡乱擦擦，再换身衣服。第十五来的第三天，会点煤气会用微波炉会开吸尘器了，这些弄会了之后，她撸撸我的老脸说，“老徐，准备洗澡了。”我心里其实对第十五的自来熟很受用。以前谁敢随便撸我的脸啊？可我不晓得她怎么给我洗澡？第十五洗净了浴缸，开了浴霸，然后就过来扒我的衣服。我在轮椅里牢牢用毯子裹住自己，嘴里一叠连声说，“不，不，不，这太难为情……” “难为情嘛呀？我孙子都有咧，啥没见过哇？”第十五不由分说扯开了我裹住自己的毯子，又三下五除二扒光了我。她像端什么似地把我端到浴缸里去了。洗好了。我一身粉红的皱皮从浴缸里被她抱起来，我扒拉着她的脖子，那一刻我害羞极了。 四 我有点想了解第十五的身世。问她家还有些什么人？这话一提，她就黑了脸。她只告诉我有个小孙子。别的一概不许提。她不知道世间有隐私这个词，但我知道。窗外下雨了。我浑身暖暖地看着窗外的雨。第十五在收拾我洗澡后的衣服，她说习惯用手洗。今天下雨，没有出去散步。第十五洗好了我的衣服，然后找出两件雨衣。她说，“走，老徐，今儿还没出去，所以你不得劲儿。”我说，“今儿外面下雨呀！”我也说“今儿”了。她说，“下雨怎地？”就将我套进雨衣里去了。 第十五推着我在雨里散步，我就跟她说了，啥时候你带我回去看看你孙子呗？她不说话。我就连续问了三遍。她就唔了一声。 然后第十五就突然消失了。三天过去，小凡又要给我引来个第十六。我说再等等吧。第五天，第十五突然又回来了。人整个黑瘦了一圈。她如常照顾我，我却不敢轻易问她这几天她去哪了？中午第十五煮的鸡蛋面。我一口一口吃着面，不时拿眼看她。她往嘴里扒拉面，速度很快，咿呜咿呜之间我听到一句，“我孙子从……摔死了。”中间的部分大概是“树上跌下来”。我又耳背，她又说得含混。 那天午睡我没睡好。第十五等我喝了茶就把我搬到床上去，拉开被子盖住我，说“老徐你睡。”我眨巴眨巴眼看著她。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她不看我。她愈这样，我愈难过。 五 给第十五发工资了。我多加了五百。我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但第十五一边把多加的五百塞进我的抽屉，一边骂我，“你个老徐，你这是把俺看成什么人？”她的“什么”两个字说得重极了。 我给第十五说我的旅游计划。她笑死了。别逗了，你坐着轮椅咋个去旅游呢？我说，你可以推我去散步，咋就不能推我去旅游呢？第十五还是笑，牙白花花的，眼却亮晶晶的。 小凡和他老婆孩子回来看我，我和第十五正凑头在做旅游计划。小凡和他老婆对视一笑。我们旅游计划的第一站就是第十五的老家。是我定的。第十五起先不肯，我仔细分辨了她的不肯不是隐私，而是害羞，我就坚持了。 我非常想去看看第十五的孙子。也想给她一些除了工资之外的其他。我问第十五，你们老家常下雨么？她说也下的。在第十五老家的田垄间散步，我的轮椅几次差点陷进烂泥里。不过第十五推轮椅的技术还是挺好的。夕阳将她推着我轮椅的情景照耀得很美。 啼妃 字于2016.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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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6-5-29 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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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29 14:23
世间少真交流，本是常态。我们有时候都会给自己的伪态度迷惑了。清醒很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