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疯老爷子 于 2016-1-8 14:15 编辑
犟二大大不姓犟,不姓强,也不姓牛,他姓李,因为他脾气犟,又和我父亲是从小玩到大的哥们,我总是叫他犟二大大。在老家我们两家是邻居,还是一个生产队的,早年他和我父亲都在唐山工作,他在汽运公司当调度,我父亲在报社当记者,他家我二大妈和我妈一起在生产队劳动,我们两家的情况非常相似。
文革以前我父亲爱写杂文,经常挑大好形势的毛病,虽然不敢大张旗鼓,但敲边鼓的劲头十足,为此,文革中被莫名其妙的打成了“三家村”黑店的小伙计,被运动分子们批了个臭够不说,还被押送到印刷厂去接受监督改造。犟二大大是抗美援朝的英雄,他立的战功都是用鲜血换来的。念及小时候一起玩的情谊,他经常带着立功证和伤残军人证,到报社印刷厂去给我父亲送温暖,人家问他要找谁,他就说找我们村的抗日烈属,人家问他抗日烈属是谁,他才报上我父亲的大名,并一再强调,我父亲是抗日烈士的独生子,迫害他就等于迫害抗日烈士。每次去他不是买只猪蹄,就是买斤猪头肉,有时还买一瓶五峰白酒和我父亲在宿舍喝。他们只讲小时候撒尿和泥的事儿,不讲政治,也就没人干涉他们。
当调度员的犟二大大不是啥领导,可权力不小,他支支嘴,驾驶员就得跑断腿,为此很多人都巴结他,打饭的时候有人为他垫过饭票,扯淡的时候有人向他递过烟卷儿,没成想这些后来竟都成了运动中报复他的罪证,就为这点事儿,他竟被扣上了个腐败分子的大帽子。他说他也为别人垫过饭票递过烟,可人家都不承认。就这样他也坦白交代了无数次以后,被监督劳动了。被监督劳动的还有一位“刮民党特务”,这可把犟二大大气坏了,每次让他和“特务”一起扫大院的时候,他就耍猴儿,不是扔下扫帚不扫,就是叉着腰挑“特务”的毛病。运动分子们嘲弄他说:“就你这破样儿的还立过战功?”他从兜里掏出立功证,撇叱拉嘴的说:“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老子这小本是偷来的?”结果他的立功证就被人家抢去了,还挨了一顿暴揍。人家“特务”是光劳动不挨打,他是光挨打不劳动。实在受不了了,他就趁夜黑人静的时候逃回老家了,他不敢在自己的家里呆,躲到了他们老李家的一位二叔家,二叔家屋里有一口大水缸不盛水,他一听到院里有动静,就藏到大水缸里去,就这样在二叔家隐居了一年,村里都没人知道,运动分子们来家搜过两次都扑了空。
在外边受的委屈,犟二大大总是当笑话说,在老家挨了欺负他也不记仇。他家小园里有一棵香椿树,开春的时候摘一把香椿芽炒俩鸡蛋,是犟二大大最好的下酒菜。割资本主义尾巴那年,这棵香椿树被村干部们定为资本主义尾巴,要犟二大大将其砍掉,犟二大大舍不得,村里就派人来砍,犟二大大拦着不让砍,村干部就吓唬他说:你敢保护资本主义尾巴,我们就把你绑上游街,没成想犟二大大一点也不怕,非让他们绑上不可,结果他真的被五花大绑着在大街上的走了一圈,那光辉形象,比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的李玉和还大义凛然。游完街村干部们要为他松绑,他还不让,就只好将他押送到公社。公社领导觉得村干部们把事弄大了,亲自为犟二大大松了绑,让他们把犟二大大送回家,犟二大大还赖着不走,直到公社领导特批了他家的香椿树不算资本主义尾巴,他才没让公社管饭。
老家的村干部对不起犟二大大,可犟二大大却时刻关心着家乡的冷暖,只要家乡有事找他,他总是全心全意的帮着办。刚成立生产队的时候,队里的牛车都是木头轮子的大眼儿车,没有轴承,走起来又响有颠簸。车把式们都想赶上胶轮车,可当时橡胶轮胎不仅价钱贵,还很不容易买到。我们队的队长找到在汽运公司工作的犟二大大,让他帮忙买轮胎,他就把汽车队换下来的轮胎,挑着能用的,低价买了下来,使我们生产队率先在全村用上了胶轮车,后来其它三个队,也都通过这个渠道,用上了胶轮车,可犟二大大家盖房,用生产队的胶轮车拉了几车土,队里一点优惠也没给他,他也毫无怨言。后来犟二大大被发配到大黑汀水库当了个小领导,村里有事还不放过他。毛主席“一定要根治海河”的题词发表以后,我们村连续十几年都有去天津挖海河的任务,挖海河需要有排子车,我们当地叫海河车,村干部们就腆着脸到大黑汀水库找犟二大大去借,要是碰上心眼窄的,轻者请他们吃个闭门羹,重者就弄一盆狗血喷他们脑袋上,可犟二大大却收起了犟脾气,不仅借给了他们十好几辆海河车,还在食堂管他们了一顿饭。海河车不仅挖海河用,学大寨也用,轮子压扁了,辐条压断了,连修都不修就给水库送回去,为此犟二大大也没少遭同事们的抱怨,但一想到他也不是为自己,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犟二大大退休的时候,二大妈却一个人提前升天了,孤独的犟二大大只好和在天津工作的大女儿一起过,有人为他张罗后老伴他也不要,他要为憨厚了一辈子的二大妈永葆贞身。想家的时候他就回来,在老家的儿女家轮着住住,可不管到了谁家,他都像当年的四清工作队一样,不仅吃饭交饭费,睡觉还交住宿费,就连儿女们孝敬他的新衣服新鞋,他都要照价付款。二儿子开玩笑说:“以后我们每家都预备一台跑死鸡,老爸再来吃饭就让他刷卡,省得兜里老装着现金,又麻烦又不安全。没成想犟二大大把这话当了真,不让他刷卡他就耍猴儿。
我这倔强的二大大呀,真要活到老犟到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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