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家乡路 文/莫零
小时候看《西游记》的时候,我常常会产生错觉,觉得我们一家四口每回一次南通老家,也像这《西游记》里的师徒四人一样,大包小包,跋山涉水,汽车,轮船,三轮车,再到自行车。那时候心里常常不忿:为啥我的老家隔那么老远啊?到了过年这样的不忿更甚,连个亲戚都没得走,我爸天天把我们关在家里打争上游 ——眼不见心不烦,他大概也是每逢佳节倍思亲。
四年级那年夏天,我爸接到电报说爷爷病危,第二天就拖家带口地带着我们启程了。我记得光是行李都收拾了六七个包,衣服一个包,床单被套一个包,我妈有洁癖。给亲戚们的礼物一个包,鞋子一个包。还有路上吃的东西,杂七杂八的零碎物件儿,总之等我一觉睡醒过来,家里的大半东西已经被神奇地塞进这些行李里了。
我妈晕车晕得厉害,我和妹妹是间歇性晕车,心情好就不晕。尤其是妹妹,一看我妈吐了,她跟着也“哇哇”吐个不停,但只有一条,往她嘴里塞个话梅,她就再也不吐了。我看着眼馋,就也假装要“哇哇哇”不停地表演半天,直到我爸也往我嘴里塞颗话梅为止。
我们要坐汽车到芜湖或者安庆,然后再坐到南通的轮船。轮船都是半夜的,我们必须在码头附近找个旅馆歇一歇。我记得我们住了一间有四张床的房间,我和妹妹快乐的发疯,一人跳上一张床又蹦又跳,我爸就喝止我们下来,因为我们只住其中的两张,再来了人,还是要给旁人住的。于是我和妹妹就齐刷刷盼望着这个房间再也不要进别人来打扰我们一人一张床的雅兴。
我妈晕车晕得七荤八素了,当然是带不住我们姐妹俩的,我爸就带着我出门找吃的,我吃到了有生以来最好吃的青椒炒肉丝,那青椒一点儿也不辣,炒得绿油油的,跟白嫩苗条的肉丝一起相亲相爱地躺在盘子里,哇,我连吃了三碗米饭。
吃完了晚饭,我爸又安排我和妹妹去洗澡,我们头一次用莲蓬头,两人在公共卫生间里玩得不亦乐乎,最后我爸我妈就只能洗冷水澡了。
才八点钟,爸爸就让我们睡觉,因为是半夜的船,他担心我们会起不来。他真是多心了,我兴奋的一点儿也不想睡,这股子兴奋劲儿一直持续到我们到了老家,我跟我妈说:妈妈,为什么我的眼皮这么重啊,都要掉下来了。我妈笑咪咪带我去外婆床上,我一躺下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这么多行李,还有个四五岁的妹妹,爸妈肯定是顾不上我的。而我居然能背起两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包,在检票的时候从容自如地逃过了检票员的眼睛。一直到我长大了,提到这事儿,爸妈还夸我聪明机智。两个大包中间夹着个孩子,谁能想到这两个移动的大包是一个孩子背起来的呢?
船上的床小得可怜,妹妹当然是要跟妈妈睡的,我就只好跟爸爸倒腿睡,可他的脚实在太臭了,我捏着鼻子都无济于事。憋气吧,又怕把自己给憋死了。就动不动往船舱外面跑。好在那年月人贩子还不猖獗,我在甲板上欢快地像条进了大海的鱼儿。又不怯生,见着好奇的都会凑上去瞅一眼,没半天功夫,半个船舱的大人们都晓得我是谁了,我妈扯着嗓子喊:——洪焍,你又跑哪儿去了?
在旅途中的我妈就是皇太后,我爸对她言听计从。她一喊,我爸就跑出来寻我,经常寻着寻着,就带我一起趴到船舷上指着岸边告诉我这是到了哪儿,又或者指着滔滔江水说江里有难得一见的江猪,后来我才晓得江猪其实就是江豚。
要是沿途停靠的码头超过半小时以上,他还会兴致勃勃地带着我上岸上去买点吃食回来。我们吃饭的时候通常是在甲板上,他铺上塑料台布,摆上家里带的菜:花生米,茶叶蛋,红烧鱼块儿,这些凉着也能吃。我们悠闲地坐在甲板上,他对着滔滔江水喝酒,我对着滔滔江水唱歌,引来不少围观。后来我想,我爸骨子里其实就是个浪漫主义者,他大概很享受江上小酌的时光吧?可惜当我能陪他小酌的时候,船已停开了,他也已经不在了。
我们过南京长江大桥的时候都是晚上,夜色下的大桥灯火辉煌,跟电视里一样绚烂美丽,无论多晚,他总会喊我起来跟他一起趴在船舷上共同见证船过桥洞的壮观。那也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城市的魅力,从此心心念念都想着要到城市里去生活。
大概要坐一天两夜的船我们才能到达南通港,再转一趟汽车才能到达我爸所在的乡镇,然后等着叔叔伯伯们骑着自行车把我们接回村里去。不知怎么的,我妈这时又不晕车了,神采奕奕地拜会每一个乡亲。
当我们灰头土脸地穿过两旁种满玉米的乡间小路时,我爸激动地指着不远处的几间房子告诉我:洪焍,记得吗?那儿就是我们家!
我的兴致正被路边一株美人蕉给吸引了,只淡淡“唔”了一声,妹妹则不耐烦地扯着妈妈的裤脚喊:妈妈抱——
故乡,就这样在爸妈的记忆中靠近了,在我和妹妹的脑海里又远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