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红绳的鸡腿 文/潘爱娅 清早起，穿得里外三新的三子提着礼物，在媒人的陪同下，前往那个令他激动不已的地方去相亲。 昨天晚上，母亲把该想到该注意的事项在三子的耳边絮叨到半夜，惹得三子很烦，“我是大人了，我晓得怎么做人，你不要说许多话可好？”“你这个小畜牲，多注意点不坏事的。”临出门前，母亲还叮嘱了一番。 三子的两个哥哥都已娶了亲。农村人娶亲规矩多花钱多，处处都要做到八方得圆，已经让父母操尽了心熬白了头。等到三子这个老儿子该结婚时，父母亲年纪已老，家里的老底子也已掏空，再想给三子娶门亲，已感到很吃力了。眼看三子已经二十六岁还没成个家，别说做父母的，就连亲戚六眷的都着了急。 三子虽说天天和泥土打交道，却生得个好相貌，面白个儿高的，又还念了点书，算是老三界的初中生吧！长相稍差的姑娘他还看不上眼。无奈家中缺钱少钞的，他看得上的姑娘，人家又嫌他家穷了点，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拖了下来。 可怜三子的父母急得慌，今儿揣几个鸡蛋，明天几个鸭蛋的去求人做媒，终于说动了村屋里汪大脚这位老媒婆。 汪大脚也是个热心人，见三子这个小伙子还不错，又吃了三子妈的许多鸡蛋鸭蛋，便使出浑身解数，果然给三子说了一位好姑娘。这位姑娘的家离三子的家有三十多里路，是个山里人家。 汪大脚说：“三子妈啊！我娘家表嫂的娘家嫂嫂有个女儿，叫杏花儿，虽说是山里人，可是个勤劳又漂亮的大姑娘，今年二十二岁，因为老子死得早，帮助妈妈做工分养两个弟弟，所以把年龄拖大了。相貌绝不亚于你儿子的，比那个李铁梅还好看。这桩婚事要是成了功，你老张家算是烧了高香了。” 三子妈原来心想只要儿子能找到个女的就行了，哪知竟有了这等好事，一家人自是感谢不尽。如是在汪大脚的安排下，三子就有了这次的相亲。 天公作美，又是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油菜花儿黄，麦苗儿绿，沿途的风景自然是美丽无限。可从小就在草里花里长大的三子，对这些已是熟视无睹，习惯成自然了。只一门心思想象那未谋面的姑娘，一会儿把她想象成李铁梅，一会儿想象成阿庆嫂的模样。心中又甜又激动，脚底生风，也就不觉得累。 三十多里的山路，走走歇歇，汪大脚一刻也没停过那张嘴，“三子啊！为了你这门亲事，你汪婶可没少费力气啊！就这山路我就跑破了几双鞋，以后你家的鸡腿子可都要归我吃啊！”“那还用说，以后我会好好孝顺婶婶的。”这是三子打心眼儿里说的话，他是非常感激汪大脚的。 说话间，来到了一座有七八户人家，叫茅草凹的村子前。 “来了！来了！”几个鼻涕拉乎的小孩，一边叫喊着一窝蜂似的奔向其中的一处茅草屋跟前。听到孩子们的叫声，屋里迎出了几位女人，“哟！来啦！快屋里坐！”当头的是杏花母亲，热情的把三子和汪大脚迎进了屋里。 杏花家是三间草屋，屋后搭了个披屋做厨房，中间堂屋里，糙木桌子上摆了一把大茶壶，七八只蓝边茶盅围在茶壶边。四张糙木长板凳上坐满了人，无处坐的人就靠在屋角的锄头耙子柄上，大家都想来看看杏花家的新姑爷。 三子是读过书的畈区人，他大大方方的掏出香烟，东海牌，高级的，男女老少人手一支散了个遍。又将两包糖果打开，放在桌子中央，大人孩子一人抓一把，此一举动，已经让这些乡亲们对三子刮目相看了。 有人问：“杏花呢？”“杏花到菜园掐菜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杏花母亲说。这时候让杏花去掐菜，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怕人多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年轻人见面太害羞，有意回避一下吧！有老年人知趣的说：“烟也吃了，糖也吃了，我们回家去做饭了。”看热闹的人也就呼啦啦的走了，送走了村里的人，家中的亲戚们就留下陪汪大脚和三子闲谈。 此时，厨房里一声响动，飘然而出一位大姑娘，笑吟吟的来到堂屋，端起茶壶给在座的人们添茶。只见她是齐耳短刷子小辫，白里透红的鹅蛋脸，丰满而不失窈窕，行动又得体大方。 虽然身上穿的红色碎花褂有点旧，却不亚于图画上的李铁梅，瞧那脸庞儿比李铁梅还要清秀耐看。 乍一相见，这杏花儿比想象中的还要好，三子惊呆了，心中的热血如湖水拍岸，轰隆隆的响声自己几乎都听得见，又害羞又紧张，端茶盅的手竟然微微发颤。倒是杏花儿主动与他打招呼：“走许多路累吧？”“不，不，不累！”三子侷促得语无伦次。 汪大脚看出两人已有意思了，开口道：“杏花妈啊！我没说假话，你看张三强这小伙子不错吧！以后你家有啥子重活累活，就让三强来帮你，一个女婿半个儿啊！”杏花妈也是笑得满面开花，打心眼里喜欢上了三子。“只要杏花儿愿意，我没得说。” 汪大脚就势抓紧问杏花儿“杏花儿觉得张三强怎么样？可如意啊！”只见杏花儿羞红了脸蛋，头一歪，腰肢儿一扭，还朝三子瞟一眼，满脸含笑一溜烟儿去了厨房，“我听妈妈的。” 亲戚们也都打圆场，夸两人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夸汪大脚有眼力，说些做个红媒要添十岁寿等等的好话。大家又问了些三子家中的情况，并且说：家里难点不要紧，只要人勤快，多做工分，好好过日子就行。 谈话在热情友好的氛围里，一直进行到了中午，看来是郎有情姐有意，亲戚们都看好这门亲事了，形势一片大好啊！ 这是第一次见面，乡下的规矩，只要女孩看上了男孩，就会留男方在家中吃饭，否则相反。杏花儿母女或许早作了准备吧，不一会儿功夫，一桌子菜就摆满了。虽说是贫寒之家，用农村里话说：这人家是很做人的。大家心里清楚这一桌子的饭菜办得不容易。 有小葱蒸鸡蛋，腊肉，炒菜苔，豆腐乳，还杀了鸡。围坐桌旁的亲戚们说：“杏花妈啊！你把老母鸡杀了，明天拿么子钱买盐吃啊？”“杏花在家吃了不少苦，为她的事我这做娘的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啊！以后就不吃盐啦！”杏花妈笑呵呵的说。 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填饱肚子已很艰难，很少养得起家禽家畜的，家中有限的母鸡屁股，那可是农村人的“银行”啦！人常说，春鸡大似牛，杏花妈还杀了鸡！可见她是个把面子看得比磨盘大的人了。 饭桌上，谈话还在继续，汪大脚和杏花儿的叔叔、姑母、舅舅、姨妈们进行磋商，决定就在这春天里，还没农忙时，邀请杏花儿一家子去三子家中，把亲事定下来。说定男方给女孩子做八套衣服，其中要有两套是灯芯绒的，还有给杏花妈二百元的礼钱等等，基本上都已谈妥。 这时候，杏花儿的小弟从初中放学回家，见过了未来的姐夫，也是满脸高兴。只有大弟参军在部队没有参与。如是，这桩婚姻基本上算定了。 此时的一对年轻人完全沉浸在幸福里。两人少了些初见面时的害羞，神情也渐渐放开，我看你，你看我，眉目里传的都是情。亲戚们也都为杏花儿有了称心的爱人而欣慰。 吃完了饭，母亲没让杏花儿洗碗，让她陪三子到屋后菜园子里去玩玩。杏花儿没把三子领到菜园，而是领到了竹园里。也许，在竹园里，他们两牵了手亲了嘴也未知。 幸福的时光让人觉得特短暂，一忽而就到了半下午，汪大脚说：“三子！我们该回去了，你们留着以后慢慢亲热吧！”听此言，杏花儿羞得再次钻进了厨房里。 “我也不留你们了，吃了茶你们就回去吧！免得天黑前不得到家”。杏花妈一边说话，一边在桌上摆上了四碗面条。面条的下面还窝着一只大鸡腿，那鸡腿靠在碗边，翘得高高的。更可爱的是，那鸡腿的上面还系上了红头绳。这就是杏花妈说的茶。或下午，或上午，两餐之间的点心茶，也是乡村人家招待贵客的惯例。 其余的人都坐在旁边看着，只有舅舅和叔叔两位男人，陪着三子和汪大脚吃茶。杏花妈怜爱的劝说三子多吃点，省得路上饿。三子一抬头，碰上了杏花儿那恋恋不舍的眼神，心里又慌又乱，眼睛虽望着碗里，满脑子却都是杏花儿的眼神和那俏摸样，食不知味，瞎里糊涂的往嘴里塞面条。 三子吃空了碗里的面，剩下了那只漂亮的鸡腿，只见他用手捏起，送入口中，咬了一口，接着又咬了一口，一只鸡腿所剩无多。这时，靠在姨妈怀里的小男孩，大叫一声：“他把鸡腿吃掉了！” 听到这话，三子一激灵，像被电击了一样，拿鸡腿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头脑里轰然一声响，他那因为幸福激动一直涨红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屋里突然静了下来，没了说笑声。 杏花儿已不在屋里，就连汪大脚也惊呆了。汪大脚毕竟是见识多的人，马上打起了圆场“三子啊！瞧你这孩子，心思到哪去了，都放在杏花儿身上啦！糊涂了吧？”“我 、我 、我，”三子蠕动着嘴，什么都说不出。 “杏花妈啊！三强是读书的人，有些规矩不懂，明天叫三强送四只老母鸡来孝敬你。”无论汪大脚怎么周旋，屋里的气氛已是很尴尬。 汪大脚知道坏事了，心中直埋怨：这三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怎么能吃那做样子当摆设的贵重鸡腿呢？ 杏花妈收拾着桌子，四只鸡腿仍然还在碗里，鸡腿上的红头绳更加的醒目，唯那只残缺的鸡腿刺目戳心。看得出，杏花妈的脸上已挂上了浓霜。 在鸡鸭贵如牛的年代，男孩头次到女方家见面，就把女方家的鸡腿吃了，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孬子身上，会被乡里当笑话来耻笑的，这是人人都知晓的事情，这桩亲事看来要成问题了。 一表人才的三子，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今天的一时糊涂。何况这等孬乎乎好吃的事情，又如何开口解释呢！大错铸成，三子已束手无策，汪大脚也不便多说了。 悻悻然，两人告别了已经冷漠了的杏花家人。路上，汪大脚问“三子啊!你平时聪明得很，今天怎么了，难道你妈没告诉你吗？那鸡腿是不能吃的。”“我妈说过，我也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三子懊悔得直捶自己的头。 回到家中，三子妈知道此事后，老泪直流，埋怨已无用。过了几天，三子妈东借西借又备了礼物，跑了好几家亲戚，借来了两只鸡，央求汪大脚再去一趟茅草凹。 汪大脚觉得这事很为难，想想杏花儿对三子是有情意的，去说些好话儿，再把礼情做周到些，或许会有转机，如是就又迈出了那双大脚。 傍晚时分，三子一家人等回了汪大脚，看到汪大脚原封不动带回来的鸡和礼物，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三子妈啊！我可是好话都说尽了，实在是没法子了。杏花妈说：她家的那鸡腿，有两只是向村里人家借的，一村子也就那两只腌鸡腿，轮流着做人情。她们家那天杀的鸡，留下的那两只招待三子的鸡腿，早已答应借给隔壁人家二月初八儿子定亲，哪知出了这样子的事，搞得她在村里都抬不起头。” “杏花妈还说：三子人是不错。‘新姑爷好吃吃了鸡腿子’，这事传出去，会被人笑死的，我们家杏花丢不起这个人啦！” 事情到此，也就算了。三子妈又开始求爹爹拜奶奶给三子找媒人找姑娘，总也有那媒婆带着姑娘上门来，可是三子总是对人家姑娘不理不睬。后来就连他妈也死了心，不再为他张罗了。 不知从何时起，人们都开始往南方跑，说南方城市开放得很，搞钱很容易。如是三子告诉了父母一声，就去了南方那个叫深圳的地方。也是他们村第一个走出去的人。半年后，三子的父母就收到了汇款单。老两口舍不得用，所有寄回的钱都攒了起来，准备着给三子找个女人。这三子没个女人，做父母的心里是咋过得安稳呢。 又过了两年，三子妈告诉村里人，三子写信来说，叫他们老两口不要再苦了，家里平房已太破，让他们盖栋楼房居住。如是，三子的父母成了村中第一个住楼房的人，这也让村里的人们羡慕不已，早已把那“张三强相亲吃鸡腿丢了老婆”的故事淡忘了。 三子妈过七十岁大寿的这天，日子过红火了的老张家是宾客盈门，亲友们都来祝寿。这天，门前停下了一辆小轿车，轿车里走出了一位大老板，西装革履，臂弯上还吊着个年轻漂亮女人。 “妈！我回来了。”一屋里的人都呆住了，就像是见到了天外来客。“妈！我是三子，张三强啦！”“我的儿哇！你可回来了，你把妈想坏了”三子妈又哭又笑的把儿子从头看到脚。“胖了，胖了。” 三子拉过带回的女人叫她喊妈，喊爸，喊大爷大娘，把屋里的人们喊了个遍。回头对他妈说：“这是杏花儿，您的儿媳妇。”三子妈一愣，当着儿媳的面也不好多问。 早就听人说，在三子发财的那个城市里，人们都是喊他张总，大家也就不好再喊他三子了。张总给亲戚们都包了一个小红包，另外，还给村子里每家都送了一盒礼品，说是他自己公司生产的。 送走了客人，三子妈拉着儿媳那粉嫩的手，宝贝得不得了，“杏花儿，你姓啥啊？”“妈！我姓梅，原来叫梅娇娇，是三强让我改成杏花儿的，他说，要做他的老婆就必须叫杏花儿，其实，我不喜欢杏花这名字，好俗！”三子妈一阵心酸，暗叫一声“我的儿哇！”。 村人们打开了三子送的礼品盒，原来是四只金黄色的炸鸡腿，且每只鸡腿上都系了红绳，红绳上吊着一张小纸片，纸片上有：三强炸鸡腿，注册商标，等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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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6-4-9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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