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纪事》之—谁负了谁? 一 “临风兴叹落花频,芳意潜消又一春。应为价高人不问, 却缘香甚蝶难亲。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 那一年,她十岁,他四十六岁。 温庭筠吟着她的诗篇。他扶一扶鱼幼薇柔弱的香肩,倾心赞道,“幼薇,你写得真好……” “飞卿,真的好吗?”她偎进他怀里,嗅着他通身的男人气味。她扬起面颊,将他的手掌抚在面上,她张开嘴,轻轻吻含着他一根根手指。她仿佛瞎了,根本看不见,他下巴上几茎胡须已经焦黄了。 他其实周身都微微颤栗。但他努力保持淡定。即便自己的的手指已然在她唇齿间,他仍温和对她说,“傻姑娘,你该叫我老师。” 他想,是时候该离开了吧?又或者,再等一等?是为了多读她几篇诗?还是为了待她长成豆蔻? 二 她十四岁了。他已半百。酒浓,诗酣。她薄薄醉,褪了衣衫。她痴缠着他,吊在他脖颈上,声声唤着“飞卿,飞卿……”他的手抖着,躲着,却又到底还是迎上去,握住了她亭亭的幼乳,他像弹琴一样抚着她娇小的乳头,将胡子苍茫的嘴凑上去,在她耳边呢喃,“傻姑娘,你喜欢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想像的意境……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她娇喘着。绫罗褪尽。玉体横陈。温庭筠的手抚遍了鱼幼薇全身,又噙了她的丁香舌。他的手如游龙一般,曾来到她芳草茂盛的处女地,他游览,观赏,他令她含羞绽放,姹紫嫣红,淋淋漓漓。但他就此止步。他替她掩上衣衫,温情地,四平八稳地,“穿起来吧,幼薇,我们不可以……”他这样说的时候,已经想好,这夜要去青楼浪一晚。 “不可以?飞卿,这样和可以了,有甚分别?”她珠泪涟涟。既羞且愤。 他暗暗庆幸,到底是没动她。 他既想独享她这份痴情,又不想有所承担。除了应和她的诗歌,其他,他一概不想负,也负不起。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不动她。 “那么,她对我,果真是一片不改痴心么?到底真不真?”夜间,他伏在一个淫娃身上,一边大动,一边走了神。 三 李亿来拜见温庭筠。他看着他楞了片刻。一个是翩翩风采新状元郎,一个是垂垂老矣旧诗翁。幼薇若对我真心,必不为李亿所吸引。若她为他吸引,那便是对我不真。我便趁势放手,也耗费不着一毫。温庭筠颠来倒去一番思量,扯住李亿袖管,“我介绍一个人你认识。” 温庭筠两下里一看李亿和鱼幼薇对视的眼神,心里就叹了一口气。李亿灼灼灿烂是他意料之中。幼薇脉脉含情确令他心底失意——虽然这失意是早就料着的。他借着酒,喝多了好说话。 “幼薇,李亿是新状元郎,一表人才你也看见了,你跟住他,为师我也十分放心了,只是一件……”温庭筠顿了一顿。 “一件何事?”鱼幼薇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现在她满眼桃花都对着李亿了。温庭筠想,何以女子变心如此之快?那些诗歌,那些缠绵,竟都是假的么?还好没动她! “只是李亿他,已家有大妻……”自己做媒,自己竟然抬出这一出。温庭筠难言何种心态。 “不妨事。”李亿轻轻答道。鱼幼薇眼睫毛扑簌两闪,垂下眼皮,嘴角漾起笑意。她如此之快就把李亿的“不妨事”听进去了。 温庭筠未免心酸。道了恭喜,快马加鞭地走了。 四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温庭筠愈加老丑了。流连风月场。饮酒,作诗。不念幼薇。自己不欠她什么。但她又有诗寄来。温庭筠读着,苍白的胡须沾了残酒,拂到素笺上,倒像是真的眼泪。 她还念着我么?当初竟是我狠心错了么?但从她那眼神,便知她和李亿是一见钟情,这断乎骗不了我火眼金睛。如何又作诗寄来?难道李亿对她不好么?是了。必是新欢不好,方才得空想起旧爱。咿呀!可圈内人人皆知,李亿待这新娶的才情小娘子,那是千好万好呵!是了是了,想必受不过李亿大妇欺凌摧残,方才思念我这故人吧?要不要去看看幼薇呢?我去看她算什么?他李亿人也得着了,难道不在大妇娇娘间主持公道么?与我何干? 温庭筠一顿胡思乱想,又灌了几盅酒,终是揉皱了素笺。 五 又是几年寒来暑往。幼薇陆续有诗信寄来。或泪。或歌。温庭筠不忍不和。又一年,幼薇来信,语向东而游。温庭筠从东往他处去,作《送东人游》。他不是不想见她。一则自己老丑不堪,二则内心仍旧负气,三则内心仍不想承担——何必见呢? 阑珊岁月过。 冬夜。温庭筠醉倒在长安城外咸宜观门口。红灯依稀,照见“咸宜道观”四个瘦骨伶仃的字和一张薄薄迎寒风招展的红帖,温庭筠挣起老骨头,踉跄向前,撩起红帖子,眯起昏花老眼,“鱼玄机诗文候教”。 “嗯唔,天下倒有这许多姓鱼的。”又一头栽倒。 温庭筠醒来但觉馨香扑鼻。一个丰润佳人亲自端了茶来喂他,一如当年唤他一声“飞卿……”温庭筠寒冷的胸腔里涌起奇异的暖意。 是否一切从来没变? 依稀传来浪笑声。门帘一掀,一张年轻俊美的脸露出来,“玄机,快点来……”过来牵起她的袖子。 “幼薇……”他苍老的喉咙间,情难自已唤出这一句。她已牵了俊男子的手跨过门槛,回头一笑,“飞卿,你好好先歇息。现在,你可以叫我鱼玄机……我一会转来……”人已娇笑着去得远了。 如果现在我要,想必她是肯了?人人都要,我如何不要呢?我从前不要,现在何必要呢?我要得动么?我要得了么?温庭筠又一顿胡思乱想。他唯独未想过,昔日鱼幼薇,何以成为今日鱼玄机?嗯,那也不与他相干吧?他爬起身,饮了一杯她亲手斟的茶,茶确是真正凉了。“呵呵……呵呵……”他佝偻着,喘着,笑着,行出咸宜观去。 六 温庭筠老得走不动了。却听到说鱼玄机杀死了自己的婢女绿翘,尸体埋在花丛下被发觉。 “嗯哼哼,不消说,我也知是什么样的烂故事……幼薇已死矣!”却还是到处托了人去救她。 “幼薇,你为何要干这样愚昧的傻事……?”温庭筠颤巍巍问。她若是回答“为你”。他便也打算认了。 "叫我玄机。我为了李亿。”鱼玄机笑着答道。继而一拍手掌,“嗨,飞卿,怎么,你已经这样老了么……” “你到底有没有真心?”温庭筠又问道。 “真心?什么真心?我从来都没有真心的。飞卿,你现在怎么样?可还做得动?来嘛来嘛……” 温庭筠待他如当年的幼女,只是任她独自疯癫。她褪尽衣衫也无用,他已是风中残烛。温庭筠觉得有点累,有点不合算。又有一点安心。他招招手,她近前来。他伸出一只枯手,握住她一只丰满的乳,“唔,我要睡了。” 鱼玄机的眼泪点点滴滴落在他雪白的发上。 啼妃 字于20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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