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啼妃 于 2016-4-13 19:45 编辑
一
如你所见,我是一名销售人员。很多人以为做销售很牛,它总是和能说会道、财源滚滚之类的词儿联系在一起,容易让人产生美妙遐想。可是,我骨子里其实是有点看不起销售的。销售就是行骗呵!把坏的说成好的,把死的说成活的,把别人的钱千方百计拢到自己怀里来,再将很次的东西塞给别人……那么,我怎么就做了销售呢?天地良心。我刚到汉醇应聘的是汉语老师的岗位。
二
面试我的是个很像模像样的女人。她长得也不算漂亮,眼睛大得有点像赵薇,两眼间间距过大,嘴唇又有点像《金锁记》里七巧形容她儿媳妇的样子,厚得“切切倒有一盆子”。涂了血红的唇膏更显得厚。可人家就是很有气场。气场是什么鬼我也说不清,但就是她看着我,我面对她,我笑着笑着就觉得自己矬下去了一截。
“嗯,你的普通话是没有问题的。专业语言知识也可以。”她表扬我。
我笑得嘴角有点酸。
“不过你知道吧,新老师头两年的课时费都不会超过四十一节课的。”
“什么?我看你们网页上招聘信息里说外汉老师的课时费二百……?”我有点急。
“那是针对至少有五年外汉教学经验的老老师。培训师课时费更高哩,三百也不止。你花个三五年时间锻炼,是很有前途的。”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把三五年说得轻飘飘的。
“当老师不但要有专业知识,整个控场能力也很重要的,来,和我对个眼试试,谁先撤,谁就输了……”她还挺亲和。
可我不想试了。谁一盯我,我一定先毛了。那是肯定的。我知道。
“那不如你来做销售啊,我们是电话销售,专业名称叫做课程顾问,你很适合的,出一单就有九十八块提成。立竿见影咯。”
三
我就这样成为了汉醇的一名课程推销顾问。
毕竟对外汉语教学是个崭新的行业,汉醇的网页设计包括中英日韩版本,看上去就很给人超国际的范儿。浏览网页时,不时有个小窗口弹出来,在线客服服务周到,“您好,汉醇国际汉语学校欢迎您,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们客户的电话其实来得很轻易。按说也都是准客户。
我们要干的事儿就是假冒真正的老师——真正的老师是不干这些烂事的,只负责研发和授课,看我们的眼光也是垂着眼皮、抬高鼻子睥睨的——我们假冒真正的老师给这些客户打电话,当然有时候也接主动打来的咨询电话,然后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他们早点来报名报考执教资格证书。来报考就要交一万二,我就可以提成九十八。
四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看别人忽悠人都挺容易,轮到我,不知怎么常常爆单。“好啊,我考虑一下”、“嗯,谢谢您的介绍”沟通通常就在这种阶段杳无声息终止了。大概我行骗的伎俩太拙劣了。“为保证对外汉语老师师资队伍的含金量,估计从今年下半年开始,报考人员范围就要缩小了,非对外汉语和现代汉语、国际汉语这些专业对口人员都不能……”我说此类鬼话时常结巴,话都说不齐全,可不一听就不靠谱么!我本来说话很顺溜的呀!我的头儿告诉我,“入戏入戏,你必须自己先入戏,才有可能把话说得振振有词,知道吗?你那么结结巴巴,鱼儿不惊了才怪,怎么会咬钩……”我哈腰称是。心里却有点难受。为那些所谓的“鱼儿”们,也为自己。
五
无论如何,好歹我也算出了一些单,不然混不下去。有一些单很邪性,真心不那么想出,但偏就送上来出了。
“喂,我是西安的玫瑰花,我要报名参加对外汉语执教资格培训班。”
“啊,西安的,那么远……”这是我说的蠢话。
“是啊,我上次打电话问过,上次那个老师说完全可以报,来上海培训考试就是了……”
“那,就算你考到资格证书,您在西安那边的外汉课,可能……课量会比上海北京深圳少很多。”这又是我说的蠢话。
“不是说会网络派课么?我坐在家里,通过电脑同时给四个国家的学生上课,然后一个小时就赚了四份课时费……”玫瑰花的声音已经喜不自胜。
“要不是借钱耽误了点时间,我那会就报名了,那个老师说再晚了就不给外地人报了……”
我谢谢我的前任。
这位西安的玫瑰花拖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了。她一见我,整张脸就涨红,眼神也畏怯得不得了。我不是真正的老师,但我一看她也知道再培训她也考不取,最后还得退费。退费我就也要退还九十八的提成。这都是小事。她还得在上海至少租四个月的房子,还拖着个孩子,还得吃得用。
“要不,您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吧……”我很认真地说。
她一愣,立马急着催我开单付钱,咧开干枯的嘴唇说,“考虑好了,考虑好了,给我这个机会吧,给我报了吧,啊……”
出这一单,我被一些老师骂做人没底线。我有口难言。
六
还有一单。是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父母领着来的。
我问他“您想教对外汉语是么?”他看着我,一脸郑重,仿佛很吃力地说,“对……对……对。”说了一串“对”。
我又问他,“您的本专业是什么?”他眨了眨眼,还是很吃力地说,“我……我……我的专业……是……是……”
我“嚯”地站起来。弄个结巴当什么汉语老师!
“别别别,他不紧张一点不结巴,我们有钱,有钱……”男孩的妈伸出一只老上海女人特有的胖猪蹄拽住了我。
好,既然有钱。哼!怪不得我。我也已经没出单很久了。
过了不久,一位汉醇集教研于一身的资深女老师甩着一手红墨水和蓝墨水,张牙舞爪跑来我们销售部,双手叉腰站我跟前,“你搞什么?D56班房祖名,你招进这样的学员,你知道未来的外汉老师将如何教老外汉语么?我告诉你,他在我课堂上试讲,鼻涕拖得老长,拿着图片像举着杀人的刀,嘴里教着单词西……西……西瓜,还让别人跟……跟……跟我……读……读”。这位女老师表演得太形象了,我相信她的课一定上得很生动。
我笑得差点岔气而亡。想起上海男孩房祖名那幅认真用力的表情,又忍不住有点心酸。
七
如你所见,在你读到这篇文字的时候,我的销售身份已经烟消云散了。我已经从汉醇滚蛋了。那两单注定要退的九十八,我也没有掏出来。我想我还是不太适合做销售。我的理想原本就是当老师。如果培训费不太贵的话……
“那你不晓得别处去打工先赚够培训费,然后来上课,我跟你讲,只要我上课你好好听,大胆讲,四个月后我保证你能接课——我说的是接课,不是接客——”我对那位集教研于一身的女老师印象真的比较深刻,她的眼镜老是自动往下滑。
现在我在西贝酒店做传菜生。一个月四千五。我要在今年下半年完成华丽丽的转身。哼!
啼妃字于2016.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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