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一点土,埋下种子或者移植一点幼苗,大概就可以长出大葱或者别的什么了,对住在高楼上的人来说,这是一件多么欣喜的事情。
菜蔬水果在我们小区当然是不缺的,下了楼,移几步,有一条窄窄的小路直通向繁华的西大街。也许因为窄,并且铺了六角砖的缘故,小路不允许车辆通行,不知怎么就成为了小区菜市场。每天晨起到薄暮,各种摊子摆开来,除了水果蔬菜以外,咸菜咸鸭蛋、稻黍稷麦菽、皇后炸鸡、汉中凉皮纷纷闻讯而来,各自占了一小片地,作出待售的样子。
春天来了,地气回暖,小路两边种了一点丁香,灌木丛里也夹杂了别的什么小花,恣意斜生,次第开放,花香与水果蔬菜以及小吃的杂香混在一起,顺着微微的坡道一路走下去,香得让人有些发蒙,那感觉,刚上云霄就被拉回了纷乱的人间。
不过我不大愿意去这个小市场买菜,同样的东西售价总要比别的地方高几毛,并且,那些小贩子无论是本地人还是来自外地,做生意都不算诚实。欺生是一定的,等到我好不容易混熟悉了,他们又开始杀熟,总之,每当我睁着一双近视眼粗心大意的走过,他们总是笑嘻嘻的试图说服我买点儿什么,好像我的样子特别的该杀。
近来菜价贵得要死,小市场尤甚,买大葱犹如被抢劫,我决定折去小区那家小菜铺。这家菜铺在小区很有些日子了,扎根大约比我还早。起初菜贩子对小区居民还是很客气的,后来发现小区虽大,站得住的菜铺唯他一家,他们的做派就越来越牛,菜的质量还不怎么样,很让人不满,但因为方便又有些依赖,每次买菜都怀着这样复杂的情绪。我挑了三五个核桃大的西红柿和七八根蒜苗,菜贩子点点计算器,冷冰冰的告诉我合计九块五毛八。
这么贵啊?我捏捏那几个小东西,这哪里是西红柿,个头小,形态僵硬又难看,表皮发红而微黄,让人疑心刚刚结一点儿果就被催红催硬了吧。蒜苗倒没什么异样,大概正当时吧。
我惊叹了一声菜贵,卖菜的小伙子不动声色,也不理我,一手把我的菜拎下秤台放一边儿,一手接过另一个买客的菜去约重量,整个过程眼皮也不抬,那意思显然是说,爱买不买!
可恶的家伙,我很气,特别想扔了西红柿,梗着脖子掉头就走。可是,我从楼上跑下来,粗服乱头,烟雨矇眬,一副懒觉初醒的模样,这般颜色难道可以踢踢踏踏招摇过市,去大市场吗?作为一个有气节的女人,出门,无论如何要收拾一番,扮出冶容细腰的样子才对。我狠狠的盯了几眼小伙子,气哼哼的付了钱,抓了菜走了。其实我也知道,菜贵不能怨小贩,初春时节青黄不接,物缺则贵,当然了,就算菜逢应时,较平均收入相比,价格也嫌贵了。情势所逼,我觉得我应该种点菜了。
种菜先要有菜地。我家阳台不大,鞋柜占了一小半,两盆小叶榕占了一小半,可怜的梯子插在两花盆中间,依墙直立,那样子看上去很紧张,一点儿也不敢稍息休息,剩余的地方略微宽绰一点,窗台下面,正是阳光灿烂的地方。每天早上一缕阳光先于我到达我小小的阳台,有时候会伴有一两只小鸟,清脆的掠过,还有小风,透过缝隙溜达进来,在小小的阳台上徜徉不已,如果种点儿韭菜的话,小苗儿随风摇啊摇,那种情景多么让人想像;到了晚上,暮色则从大地的远方开始,慢慢的洇没了一楼,又一楼,最后才完全笼罩我们七楼的阳台,那时天上都有星星啦——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我应该省出一溜儿空间来,趴网上买只种菜盆,一米阳光的微种植,这里就是我漠大的田野了。
至于种菜的技术,我虽然五谷不分,但我可以请教婆婆,她老人家可是田间好手。随便在院子里、在大门外规整出一两块地方,春天里松松土,埋下种子,几场风雨过后,绿绿的小苗在某个时候几乎是一起冒出来的,有韭菜,有芫荽。“春初早韭,秋末晚菘。”《南齐书·周颙传》里文惠太子问周颙:‘菜食何味最胜?’周颙就是这么说的。那些年在小院子里,我弯腰割下一簇簇春韭,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一刻我们过的是虽南面王不与易的生活。
不要忘了种小葱。我的阳台不大,韭菜间杂小葱,能够在遍地葱贵的时候,想吃几根就拔几根,想想看,这是不是一种豪奢?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西红柿和黄瓜,我在阳台上来来回回丈量了几次,衡量了一会儿,无论如何腾不出可以安放它们的角落。剩下的地方只能容我这么瘦的人转转身了,我有时候要趴在窗户上呆望一会儿的,看天,看人,看风,看雨,然后怀想幸福的怀孕时光:院子里的西红柿,红一个,吃一个;黄瓜长长的吊下来,婆婆说,顶花带刺新鲜鲜的……天黑等他们都睡着了,我摘了黄瓜,静夜里响亮的啃吃……
现在要想在阳台上回归这种夜啃黄瓜的生活,我算过了,开避一米田野是不够的,那得买个更大的房子!可是,葱再贵,房子的价格还是要比葱贵多了,我羞愧的想了想,终究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