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纪事》之—瘸 一 李青本来打算马上搬家，正好租赁合同也到期了。得换个便宜点的住处，然后再找新工作。 人要倒霉都是一串一串的。李青去一家新单位面试策划总监，对方觉得他并不合适。李青还是致了谢。出了写字楼下几级台阶，李青崴了脚，坐在地上。石膏将他的左腿包裹得严严实实，像对一个终生残废展现极致关怀。 李青只好续交房租。但房东说他要涨一千块房租。由四千五一个月涨到五千五。李青半天没声音，然后小心翼翼说，“我刚辞了职，又摔断了腿。”房东很夸张地表示关心，“哟，怎么这么不小心啦？”然后话锋一转，“那给你一个月期限，你快点搬走吧！”李青本来打算好了要哀求房东的，涨价好歹等他腿好了找到新工作也行啊，但不晓得怎么，事到临头他又不求了。他按照五千五一个月续交了三个月房租。几近倾囊。 夜晚，李青难得地在空气中闻到了栀子花香。他一条腿在屋里蹦跶，把窗户都打开了。花香更浓了。满天星光在蓝紫色的夜幕中静静闪耀着，温存地看着他。他忽然觉得这花香是星星发出来的。以前从来都没看过这么美的夜空和星星，也没闻到过这么好闻的花香，是怎么回事呢？一天到晚挤地铁，闻的都是男女人体夹杂各种香水的气味，白天黑夜的天空，也好像永远都有雾霾。李青躺在床上犹如躺在星空之下花香丛中，他翘起那条打着厚厚石膏的腿，心渐渐松快，眼泪就涌了出来。
二 “李青你得学着点做人，光会做事，不会做人， 我看你也……” 这是王小二说的。王小二是李青的顶头上司。李青不认可王小二的观点，他没和王小二辩解，直接去找了BOSS。李青对BOSS说，“我觉得会做事比会做人重要，光会做人不会做事有什么用呢？又会做事又会做人那当然更好，可谁又有那么十全十美……”他话没说完，BOSS摘下眼镜，眨了眨眼，又戴上眼镜，再眨了眨眼，然后就伸出一只熊掌拍了拍李青的肩膀，仿佛心领神会，“嗯，小李啊，你这是对王小二有意见吗？” “我不是啊，我哪里对你有意见了！”李青在王小二跟前百口莫辩。 “没意见最好！有意见就当面提……”王小二将一张铁青的脸逼近李青，“这周末策划一部去黛山攀崖解压，你去组织一下吧！”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王小二知道李青有恐高症。 去黛山那天，李青穿了条宽松裤。从头天晚上就不喝水。 “哎呀，李青你怎么脸色煞白冒汗啊？”策划一部的某枝花明察秋毫。 “哈哈谁不出汗哪？这不是攀崖运动吗？您自个儿不也香汗淋漓么？”李青开着玩笑。他想他得会做人。煞白脸淌着冷汗打哈哈一点也不好玩。 李青本来想做策划一部的殿后。但那某枝花一定要在最后。她说，“李青，我喜欢从后头看你勇攀高峰的样子……”于是，她看见了李青的干屎从他宽大的裤管一截截漏出，然后一截截跌下悬崖。某枝花惊叫的声音，足以使策划一部每个人相信，那些跌下悬崖的干屎，就是她。 王小二再把李青找去谈话，李青抢在他开口之前提出辞职。王小二说，“你想好了？被辞职有三个月补偿金的，辞职没有。”李青迫不及待地说，“我想好了，我辞职。”
三 李青在江苏路天桥上席地而坐，捧着毛姆的《寻欢作乐》读得津津有味。他跟前放着一只搪瓷碗，靠边放着那副拐杖。从路人的眼光来看，那只搪瓷碗和那副拐杖好像都和这个痴情读书的瘸子毫不相干。因为看他的表情，他正在另一个世界里心荡神怡。这个瘸子根本不看任何一个人。有时候，硬币丢进搪瓷碗叮当一响，这个瘸子就伸出左手敲敲地面，低声说句谢谢。他的样子就好像有人给他的空茶盏续了杯，他得做一个有礼貌的人。他看上去是一派赤贫的笃定和优雅。 李青实在没想到，当一天的乞丐，回报会这么高。当天晚上，他将所有的硬币和纸币铺满床铺，月光和星光又照进来，仿佛照见一堆意外的宝藏。栀子花香又涌进来。李青有点发懵。他读完了《寻欢作乐》。他一跳一跳蹦到书橱前——别人的书橱，他的书——明天要换一本书。也要换一个地方，可以去凯旋路。
四 一张浅绿色的票子轻轻放进搪瓷碗里。一双黑白两色的绑带凉鞋。十个贝壳般的脚趾头上涂着鲜艳的蔻丹。李青犹疑了一下，还是伸出左手在地面叩了叩，嘴里轻声说一句“谢谢。” 不知从哪天开始，他换到哪里，都会遇见这双脚。每次都是一张五十。她不想过分惊吓他。他知道。他也不想领额外之情。她怎么不还不走？李青无端有些烦躁。 “这些天，你把金庸的几部大作都读完了，又开始读东野圭吾了？”脚说话了。李青并不想理她。可因为那只搪瓷碗，和碗里那张浅绿色的票子，他好像不能不理人。他合上《白夜行》，举了举书，点了点头。他并没抬起头，他只是勾着头，把头点了点。李青心里想，我真的不会做人。会做人怎么这么难呢？ “我想请你去我家里坐坐。”她附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地说，十分暧昧。她将一串车钥匙在李青眼前摇晃一下，逼迫他把头和目光抬起来。 他看见了她的绿裙子，马尾辫，笑意盈盈又充满挑衅的大眼睛。 李青把书放下，眼睛迎上去。他整张脸上都用尽力气地鲜活着，他看着她说，“小姐，我是一个天桥上要饭的瘸子。” “是吗？哈哈哈哈哈哈……”她毫不难堪，纵声大笑。他们周围渐渐有了围观的人。她拿起李青的那副拐杖，模仿瘸子将拐杖架在胳肢窝下，在天桥上走来走去，然后她忽然停下来，朝一个路人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掌，“喂，行行好，给点吧……”她很轻易地讨到一些钱。她又拄着拐杖，一瘸一瘸走过来，将讨来的钱扔进李青的搪瓷碗里。她仍然微笑着，眼神却像刀锋一样割过来。 李青热血沸腾，但他不敢乱动。 “瘸子，还你的拐杖。”她继续割着他。 “怎么样？去我家吗？”她继续割着他。 “我家也有很多书。”她继续割着他。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搪瓷碗里丁零当啷又响了好几回。几张纸币已经溢出来。 又有一只手向搪瓷碗里放钱。李青伸出手掌盖住了碗。他的头昂起来，他对对方说，“不了，谢谢。” 李青站了起来。他左腿的石膏很久没换过，显得风尘仆仆。那副拐杖不安地靠在他旁边。搪瓷碗也不安地静默着。她站在离开他不远的位置，依然锋利。李青拖着沉重的左腿，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向她。拐杖和搪瓷碗都在原来的地方，离他越来越远。 终于走到了她面前。 “还是去我的出租屋吧，我那床很大，就像一个舞台。”李青说。 “可以看到满天星光，还有满室花香。”李青继续说，他觉得他的胡茬瞬间长出来，平添了他的英雄气概。 “那我们走吧！”她释怀笑道，牵住李青的手。 啼妃 字于2016.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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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6-5-21 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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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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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21 19:08
尊严满满，生存滋润，既会做事，又会作人。人生得此四者，方臻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