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北纬三十度 于 2016-6-4 23:32 编辑
童华厄痛
作者【北纬三十度】
娘没出那事前我们家幸福和美,常常有欢笑。老村长说爹耿直忠厚,言必有信。镇长来做爹的工作,请他当村长,爹说打算要到城里做生意,管不了。转身又对我说,爹要让你到城里上好学校。镇长听了不是味儿,就走。爹说,吃了饭再走吧。镇长边走边说,等你儿子有出息了,请我喝酒。
果然,我七岁那年我们家搬进了城。爹利索地开起了山里土菜店,他手艺好,实诚勤快,大方和气,生意很快旺了起来。我在城里上学了!
娘淡雅脱俗,风韵蕴藉,被城里妖风一吹,冰肌玉骨,粉面含春,很快成了俏佳人。土菜店的生意火爆,忙不过来,又聘了好几个帮手,不到一年扩大成农家特色菜馆。
娘在城里有了朋友,好几个闺蜜常常来请娘出去玩,跳舞,打牌,吃夜宵。爹疼娘,娘一乐,爹便惯着她。我们一家成了亮堂城里人。
娘的闺蜜中有位是工商局长的女人,那局长也常到我们家来,和蔼可亲,体贴倍至,偶尔给爹带来名烟好酒,常送我们好吃好玩的。爹也常留他喝点小酒,送他一些野味,跟爹都兄弟相称,相逢都是喜笑颜开,亲密无间了。娘让我们叫他林伯伯。我们店被评为十佳个体户,爹还成了个协委员。林伯伯也被上头评为最佳局长,成了知名红官。不久便被提拔成副县长。
城里下起了滂沱大雨,风呼啸。娘哭泣着一身湿透地夜半跑回家,惊悚,悔恨、痛苦不堪。第二天,我们家的店没开门,第三天也没开。我预感家里要出大事了。爹变得脾气暴躁起来,动辄骂人。还酗酒,酒气熏天,醉了,瞪一双仇恨的眼睛。爹对娘不好了,娘憔悴很多。那段时间爹和娘好象一直在上访,但总是垂头丧气地回来。这期间一直不见林伯伯来我们家了。
爹回村里去了,说是村里开会。晚餐,娘给我们做了荷叶粉蒸肉,又摆上豆腐丸子,鲜美水饺虾皮汤。桌子上给爹放了一个碗,斟是一杯酒。饭后,母亲抱着我兄妹俩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娘拿出几套新衣裳让我和妹妹都穿上,久久地凝视着我们。一会儿娘哭了,说给你爹也买了一套,你俩要听爹的话,爹娘生养你们不容易。
半夜睡梦中,我恍惚感觉有人轻抚着我的脸。
第二天早晨,娘不见了。我和妹妹,四处找娘,妹妹的哭声让我忽然感到一种噩梦般地心惊肉跳。在爹娘的睡房里,我发现了娘写给爹的一封信。我惊慌得哭了起来,预感从来未有过的不幸降临。我一把拉着妹妹的手,直往二舅的摩托车修理店跑。跑过一条街,又穿过一条街。我没有歇停,妹妹喘着大气。舅舅惊愕地看着大汗淋淋而脸色苍白的我俩,急问:怎么了?我说:娘不见了!
爹很快地赶了回来,颤抖着看娘留给他的信。紧急招呼一帮人慌张地往河边去。河水清清,仿佛没有波浪,一切都静止了。爹带几个人,舅带几个人,都在沿河边继续紧张地寻找着,呼喊着娘。我与妹妹也不要命地呼喊着,声音都哑痛了,还是不见娘的影子!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凄厉的暴风雨。第二天还在下,河水猛然涨了起来,我们苦苦地寻找,终于有人告诉我们,在下游的水挡坝边,有一具尸体。我们迅速地赶去——她就是我的娘!
娘穿一身洁白的衣裳,若风姿绰约的睡美人!娘肚里灌了好多水,爹赶紧用白丝棉被将娘牢牢裹起来,紧紧地抱着,回家......
夜晚,妹妹发高烧了,她不愿去床上睡,一定要陪娘!我也要陪娘,照顾着妹妹。唢呐皮鼓和洋鼓洋号演奏的哀乐,在阴阳两世界间徘徊肠断,恍惚中我陪着娘走在村乡下的泥巴路上。娘说,你回去吧!我说,一起回。娘又说,她回不去了!照顾好爹和妹妹。
娘走了,她的背景渐渐模糊,消失了,从此生的世界里没有了娘......
娘葬回了我们村里,就在我们老家屋后的那松山上,漫山遍野地野花,凄楚悲凉。爹满腔悲痛,泣不成声。我和妹妹像是被一种悲痛欲绝的神秘力量驾御着。所有的,几乎所有人和物都含着悲哀,那山,那溪,那树,那草和那山花的苍白。
爹抽搐了一下,沙哑着对我和妹妹哽咽:你娘就住这里了,记得来看她,不要让她冷了饿了!
后来,爹一直都很恍惚,神不守舍,有时没头没脑地唤我娘,说你娘回来了!
爹从此再没有骂过打过我和妹妹,只是没有心思打理店了。特菜馆冷冷清清。
爹酗酒越来越严重,醉了,就叫我娘的名字。叫着,叫着,就流泪。
悲惨的事又发生了。那一天下午灰漠,阴暗,浸冷。店里来了几个警察,把爹带走了。我和妹妹,变得麻木,已经不知悲痛哭泣是什么了。父亲悲痛欲绝地看着二舅,他早已将我们托付给了二舅。我说,我爹还会回来吗?舅说,会回来,很久。从此,舅舅家成了我们的新家。我一直疑惑与怨恨娘的死去与爹的牢狱。
我考上了省重点中学,舅舅认真地拉我到一边,很郑重地对我说,你要好好读书,要有出息,给你爹娘雪耻报仇。舅给我讲的故事很长,不忍猝听。正是官运亨通的林禽兽,多次猥琐我娘,开始我娘好面子,不敢也不好撕破脸皮。不想他居然强奸了我娘。后来,爹忍不下那口气,预谋着把林禽兽的老婆也给强奸了,被叛了十二年。
这一年发洪水,那个林副县长成了总指挥,带了一般人,正在娘投河的地方指挥抗洪抢险。我和舅也在哪里看洪水,我对舅说,你等会我。我飞一般地跑回家,拿了我早就暗暗准备了很久的一把锋利的大砍刀藏在怀里。当我跑过去的时候,舅舅发觉我的意图,死命地赶紧制止了我。我说:我要砍死了那个畜生!舅说:等你长大,要有出息,把这个畜生关进铁笼子里。
他看见了我俩,露出很奇怪的得意而蔑视的笑容。可耻的笑与仇恨一起深深地烙进了我的心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