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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书致隐士J.D.
1.
亲爱的J.D.：你好。
这封信你将永不会收到，
我从不寄出我写的信，就像
你从不拆阅一样。你只是
在考尼什镇的草原上捡起一片陨石，
当我在河北一座山中指点一颗星。
而群星磊落，起伏跃涌，
我的手指很快失去了方向，
游移着，像一树风中的白桦
指挥着荒凉的一曲Satie。
在手的下方，一条长河几近断流，
冰和水参差着，缓缓生变着
季节的调性、旋律。
在一片寥落中人能写下什么？
墨水结了冰，星光焊到纸上去
仍然照不亮那幽暗的冰川。
灯遥远摇曳，中间
是太平洋漠漠的睡眠，鱼们的梦呓
起伏跃涌。
然而我在山中，度过了新一年的
第一天，群山在默默的变新，
“人走永远追不过山跑，”是啊，
它们一浪接一浪把我留在明月下
一页稿纸的边缘，然而
我在山中，又想起你……
当一个女伴面朝窗外黑夜
向我背起了她以前男友的诗：
“海进城，一浪一浪，进得慢。”
海进城，一浪一浪，J.D.
在山中，又想起你，和你的玻璃故事
干枯的枝叶零零细细反光。
J.D.，今年冬天，中央公园湖上的鸭子
将到谁人的夜梦里过冬？
（有月亮，有星星，这是第一天。）
2.
迎着晨光开始写作，
手中笔游动，隔着太平洋
漠漠的睡眠，当然，你那边沉入深夜。
火炉旁，打字机清响
一个个写下来为了沉默的故事，
讲述在浴缸中流过又隐没的星河。
有青空，有浮云，这是第二天。
群山轮廓，远村炊烟微明，
一个人向众树开窗倾心
虚想杜鹃鸟霍尔顿的山中岁月
漫随冬雪夏雨侵寻。
也许又是一个永不发表的故事吧？
群山披着阳光趋前，夜鸟隔世婉转，
一个人低头稍一沉吟，
轻轻拧熄了一个时代注视于他的一盏灯。
菲苾和艾斯美，仍在梦中
额上发被呼吸吹动，她们梦见了我
昨夜我怀中落叶满空。
在山中，方想起，朝花不可以夕拾；
做一个隐士，意味着为露珠忏悔一生。
3.
山中人度日如度岁，度岁如数
三四黄叶。过遍山山水水
有时是无有的山、无有的水，
也有时是乱七八糟的山、
乱七八糟的水（诚如另一女伴所说，
夜风正在轻轻替她记下）。
我们踏枯草登山，踏冰涉河，
漫无方向，时时把别人弄丢
但转头又见自己迎面走来。
至暮色弥漫如水声，我们
又借运煤卡车的灯光走长长的
盘山公路回家，一路暗想
我们是凯鲁亚克。
你可曾想起过他，在你向内
的路上？他也会突然喃喃自话，
说一些没有谜底的谜语：
关于三两个走到了世界尽头的朋友
或一只跃入我们视野的灰兔。
“一个孤独者向另一个孤独者说什么？”
“山中见”
？最好，还是不见。
夜色涂黑了闪烁的路标，
小星又络绎出现，串起
又拆散，我们每个人自己的夜路。
最终我们都走向一个小男孩的坟墓。
他任性，喜欢在沂水沐浴，
任风吹干身体然后唱着歌回家。
他住在我们身上，住在这个森林里，
只为了听溪水声、落雪声、杜鹃
鸟飞花绽之声。
（有青空，有浮云，这是第二天。）
4.
冰封了峡谷水流，
世界无言了，人还在向自己倾诉。
有乱石，有残雪，行脚僧远远走去。
日既出，亭亭白桦彰显于山阴；
日既没，黄云纵横，人影漫长。
现今我也不爱多向鸟雀言语，
只借一抹阳光垂钓无底冰洞。
打捞的，是你的沉默──
那么多人的沉默，在冰底长流
向世界的每个角落。我隐身树荫
扮一个忧郁的国王，
永远站在棋盘的最后一排不出来，
听隔岸，火树银花的寂寞。
遂合闭了眼，作一个上世纪的梦。
冰棱折断。守岁已经子丑
寅卯──马戏团为你变出鼠牛
虎兔。男孩老了，揉揉灰暗的眼
把世界投入一个旧火炉。
这封信其实只写给我自己，
代替爱斯美，点火照亮我虚构的半生传奇。
为我解释为什么我现在一座山中，
为什么我醒来又置身鬼魂
勾搭行人的城市？为什么我又睡又醒
常常梦见积雪满身？
J.D.，一堵墙跟另一堵墙
在墙角撞了个满怀：“你好，
我这半生已经见过不少香蕉鱼。”
八十岁的香蕉鱼，看阳光穿透海水……
太平洋漠漠的睡眠。
数山中叶落，便明白了你的少年梦，
我穿过深谷最后也不知所踪。
最后，听到呼唤一声两声
来自海水、山石、雨点、往生……
（有隐匿，有澄明，这是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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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6-6-10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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