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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负零

主楼

发表于 2016-6-25 11:1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那一年，我在北京一家建筑开发公司的工地上工作。
那时，正值十月中旬，早晚的天气逐渐凉爽。唯有中午时，还能感到夏日的灼热。
一天早上，我来到负一层地下车库；做例行巡查时，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旷寂静的偌大空间里，只有我手里的一个强光手电筒所发出的光柱，在灰色的水泥混凝土墙壁和柱体上摇晃。
忽然，我听到一阵奇怪的响声，那种类似于啮齿类动物，用门牙啃噬坚果，或是某种比较坚硬的食物，所发出来的，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声音。
也许是我平日喜欢读一些狐鬼精怪的志异类的文章，听到这种声音；马上联想起老北京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传说，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幽深的地下车库里，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妖物。
我大着胆子吼了一声，手电筒也随之照了过去。至于吼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把妖邪恶魅吓跑。
手电筒的光，照在了一张又黑又瘦，下巴尖尖，颇有几分鼠相的人脸上。
紧接着，一道光束也冲着我照了过来。
俺是人嘞。
这个人讪笑着说完，就关掉了手电筒。
我明白，这个人一定是看到了我的窘相，才这样说的。
你在地下车库干嘛？我问道。
我把光束挪到了这个人的旁边，见他坐在一堆拆掉的模板上，左手拿着一个馒头，右手正从地上放着的一桶方便面里，把面饼掰碎放到嘴里。
他咬一口馒头，然后就着一小块干方便面，咀嚼得咯咯作响。
俺是看料的。他说。
我恍然大悟，因为这个建筑工地一共十几栋高层住宅，被分包给了三个建筑商。住宅楼可以分开施工，但地下车库的工程是一个整体。因此，三家建筑商的地盘是彼此相连的。
工人们在干活的时候，往往图方便，也不管是谁家的材料，拿起来就用。所以，精明的建筑商都会加派人手，看住自己家的材料，以免受到损失。
这个人原是做力工的，因地下车库拆模，钢管，木方，模板都需要人看管，所以就把他派了下来。
我跟这个人又闲聊了几句，感觉寒气沁骨，就离开了地下车库。
两天后的早上，我又一次去地下车库，又见到了这个人。见到他还是左手馒头，一桶康师傅方便面放在地上。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方便面是泡过的，他唏哩呼噜的吃得正香。一边吃，还一边吧嗒着嘴，好像人间美味莫过于此了。
前两天见他时，吃相也是如此。但上一次吃的是干方便面，这一次是泡面，这让我感到几分好奇。于是，就随口问了一下。
他说，那天工地上的开水器坏了，就只有吃干方便面了。
我问：“怎么不弄点菜，只吃馒头方便面能行吗？”
他笑着说：“俺家里还有两个读书的孩子，这样就挺好的嘞。”
在之后的交谈中，我了解到，他姓李，保定人。工友们都叫他李老三。他是自己主动要求来看材料的，尽管每天要两班倒，工作十二个小时，比做力工多两个小时，但老板管饭。虽说是管饭，但是除了中午有一个盒饭，还能勉强吃饱外，早晚都是一桶方便面。因此，李老三每天都会在工地食堂买两个馒头，来填饱肚皮。
“这样挺好的嘞，又不用出力干活，又能吃到盒饭和方便面。嘿嘿。”
从李老三发出的嘿嘿干笑声里，我听出来有几分狡黠，也有几分无奈。也许是平日里在地下车库难得见到人，更不用说会有人跟他聊天了，李老三见到我之后，就打开了话匣子。
李老三家里有三个千金，大女儿大学毕业，留在了天津工作。还有两个女儿，一个正在读大三，最小的读大一。
“三个闺女都出息嘞，大闺女都能赚钱帮我还债了。”
“还债？”
“是嘞。”
李老三絮絮叨叨的讲起了陈年往事。
原来，李老三接连超生了两个孩子，每个孩子的所谓社会抚养费高达五六万，两个孩子就是十几万……所以，一直到现在还在还债。
最初，我听说一些农民工兄弟，哪怕头胎是男孩儿，宁可被罚的倾家荡产，负债累累，也要生二胎，三胎，甚至是四五胎。
这让我大惑不解！
后来，我接触的农民工多了，才逐渐明白，他们的想法其实很单纯，就是盼着家里的孩子，哪怕出息一个，也能改变家里的生存环境。尤其是这些没有社会养老保险的农民。
十月的天气，对于地下车库来说，开始还感觉不到什么。但时间一久，就感到沁入骨头的寒冷。
李老三披着一件；有几处露着棉花军大衣，谈兴正浓的讲起女儿，还有还债的经历，声音里都透着一丝得意和自豪。
而我，已经感觉快要冻僵了，就逃也似的跑出了出去……
以至于多年以后，我只要一看到馒头和方便面，还是能想起李老三——那个黑瘦的小个子男人。
还有那种彻骨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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