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6-27 18:49 编辑
《现场》
跟我来。说这话的是一个孩子。
我默默跟着他,瘦小而干练,很奇妙的和谐。在他身上,找不到干净的地方,黑色的布料——也许不是黑色的,谁知道呢,露出无数破绽。孩子的肉体,在破洞之中呈现出一种犀利的白色,还有间杂的淤青,出于职业的判断,我轻易看出这是殴打导致的软组织挫伤,也许还会有骨折。
第三区第四间。孩子压低着声音,刚好能让我听见。这里是棚户区,我们闪过一排裸露的内衣,从几个大妈居心叵测的目光中穿行,两只鸡和一条狗之间发生了什么,后院某处着了火,浑浊的污水横行在每个人脸上。
他突然停了下来,到了。我看见一扇破旧的门。
孩子率先推门,我进去之后仿佛陷入了一场昏天暗地的厮杀。血腥、便溺、一具肮脏的肉体,我看见他的眼睛比月亮还要圆。
孩子兴奋地舔舔嘴唇,我支付了费用,四张红元。他用力擦了擦,对着门外瞧了会,问我还需要做什么。
我摇摇头,蹲下身观察死者。四十多岁,长期酗酒,收入微薄,致命伤在喉部,一截切开的喉管翻出体外,变成褐黄色。
长长的温度计插进尸体的肝部时,我听见孩子快速吞咽下口水。没有血液流动,所有的东西都会凝结的,那些曾经欢快流淌的血液也是。死亡时间10-12小时。
帮我翻过来。我对孩子说。他犹豫了下,但很快半蹲下来。我们合力翻过尸体。
尸斑集中在背部,身体柔软,这是第一现场。
衣服剪开后的身体,其实没什么好瞧的。奇怪的是,孩子不停问我,某块尸斑的颜色为何如何不同寻常,地面为何会潮湿有水分,一个人的喉咙被切开后多久会死亡……
我站起来,这些不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该问的,而相同道理的是,一个敢领着我到凶杀现场的孩子,问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也不觉得有多奇怪。
这个家,我不知道这里能不能算是家,很荒凉。
唯一的电器是头顶这盏昏黄的灯泡。二十平米的地方,有一半被酒瓶和垃圾占领,另一半是一张称为床的东西,两个不知从哪捡来的门板拼装而成,胡乱扔点破烂的棉被。
孩子没有穿鞋,好在天气不算冷。他的脚趾在凝固的血浆中,诡异地暗红着。
不需要我再做什么了吗?我只要一张红元。孩子显得有点失望。
我无动于衷,在一团棉被中翻检,期待能获得什么发现。线索来自孩子,他主动找到我,检举一个凶杀案,并希望能获得400元的报酬。
我没有拒绝。作为城邦的实习独立监察官,我很渴望能证明什么。一个实习的独立监察官,和一个独立的监察官,区别很大。后者甚至可以配备自己的助手,这可是一大笔来自高层的专项拨款。
但目前来看,一个贫民窟的凶杀案,大概是不能引起高层震动的。
这让我有些失望。检查的手指碰到一张纸,在棉被破开的洞里。
是一张照片。
我面对着床铺,背后传来些许急促的呼吸声,我皱了皱眉,讨厌这种贪得无厌的人,哪怕他是一个孩子。
照片是黑白色的,三个人,应该是一对夫妻和孩子。
不过很眼熟。男人和孩子,男人,孩子……
有什么东西快速滑过我的喉部。
谢谢你,帮我找回这张照片。孩子在我耳边低语。
我很想呼救,但除了喉咙断裂处的呼哧声,我再不能发出任何声音。空气的稀缺让我的胸腔开始燃烧。
捂不住的,那东西也顺势切开了脖子的大动脉。血液在高压下的状态涌出体外,果然是噗噗声,和我在课堂上学到的一样。
我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灯光明灭不定。
孩子的声音在游荡,很冷。
这个家伙杀了我妈妈,我就杀了他。昨晚他喝醉的时候,我切开他的喉咙,你知道吗,一个人喝醉后的血,都是酒的味道。孩子低低地笑着,很得意。谁让他总在喝醉的时候打我!
听说你要找一个凶案,我就找你了,杀了这家伙,还可以赚笔外块,多好。他吃吃地笑,但是,你找到这照片呢,我可不想被屠宰场当成猪狗一样被宰了,所以……
再也没有空气能进来了,我能想象刚刚切开的喉管,是淡红色。肺部要爆炸一般,胸膛陷落,我的人生,我的执照,我的未来,都会死在这了。
我徒劳地在地面抓挠,还在温热的血浆,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四肢开始抽搐了,肌肉会在收紧到一个频率后陡然松弛,到时候,我就会和旁边那具尸体一样,失禁、腐臭、糜烂。
但是,谢谢你呢。孩子笑着在我耳边说,我又可以看见妈妈了!
还有呢,你的尸体,大概也可以卖一笔钱吧,400元哦,哈哈哈……
孩子的笑声逐渐消失。
听不见了,灯光为什么会这么明亮起来,好刺眼……
炉萱
2016-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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