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正负零 于 2016-7-1 18:52 编辑
我刚认识老马的时候,他说自己是江苏人,可没过几天又说自己是安徽人。
他的口音也是如此,混合了两地的方言缠杂不清。即使江苏,安徽人听了,也要费神去猜测半天。具体他是哪里人,谁也说不清楚。他只有说串了味儿的普通话时,才能让人真正听得懂。
老马其实并不太老,那年只有四十七岁,也许在工地风吹日晒久了,脸上的皱纹多了些,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几岁。老马大名叫马万福,在一家建筑公司项目部做库管。老马好酒贪杯,是那种食可以无鱼肉,但不可以无烈酒的酒徒。知道老马大名的人不多,但他的绰号却是响当当的,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凡是这个工地上的工人,可以不知道老板姓甚名谁,但不知道“马虎蛋”的,恐怕寥寥无几。
马虎蛋这个绰号的由来,更是为人津津乐道。
老马好酒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据说有一天晚上,老马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睡到半夜被警卫喊醒,去接一车水泥。因为所有运输建筑材料的大货车,白天是不允许进入市区的,所以,建筑工地的库管,经常会在凌晨后接车,清点材料,然后入库。老马倒是没忘记喊工人们去卸货,但工人问老马把水泥卸到哪里,老马随手指向距离水泥仓库不远的一处空地,然后大着舌头斩钉截铁的说,就给老子卸到这儿。
工人们不明就里,不知道水泥为什么不运到仓库,却要卸到空地上。但库管发话,还是要听从指挥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没有如何预兆的来临了……等老马清醒的听到如瀑的雨声,已经来不及了,二十多吨袋装水泥几乎全部报废了。
那一天,清早上班的人们,都看到一个奇特的场景。
老马上身脱得赤条条的,下身只穿了一条大花裤衩,肥胖的前胸和后背;不知道被什么抽出一道道的血印子,煞是吓人。他跪在大门口,身前还立着一块牌子,白纸黑字,歪歪扭扭的写着:老板,我错了!
老板来了以后,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又见到老马负荆请罪,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哭笑不得的说:“你真他娘的是马虎蛋!”
可能老板顾念着老马从十五岁起,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鞍前马后,忠心耿耿,就只扣了老马两个月的工资,这件事儿也就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老马还是老马,只戒了一个星期的酒之后,又开始了醉生梦死的生活。不过,此后他再也没犯过类似的低级错误。
但马虎蛋这个绰号,却在工地上不胫而走。
老马小学辍学,没什么文化。不会上网,不会发短信,不会交手机费,不会汇款。好像除了喝酒嫖娼,其他的一样也不会,更不要是说有什么业余爱好了。
我跟老马第一次接触,是他找到我,让我帮他去银行汇款。这让我感到很诧异!他们施工项目部二十几个人,怎么偏偏找到我?而且,我们也仅仅算是点头之交。
老马看出了我的疑惑,就吞吞吐吐的解释说,因为没文化,项目部的人本来就有点看不起他,所以他不想求这些人。一直以来,汇款的事情都是求助于外人。
在我看来,老马的解释,只不过是一种及其勉强的借口罢了。
而据我所知,老马的酒品不太好。他喝到七八分醉以后,会借酒装疯,口无遮拦。别人稍有怠慢,就会惹老马一顿臭骂。因此,整个项目部的人,基本都被老马得罪光了。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老马是给他老娘汇钱。
老马结过三次婚,也离了三次,都是只开花没结果,没留下一男半女。孤家寡人的积蓄,也基本都奉献给了洗头房的小姐和酒厂。为此,老马也落下了病根,不喝酒时,他的手抖得像帕金森症患者,但只要喝上一口,手就立马不抖了。
人说老马见到酒,比见到亲爹亲娘还要亲。我看却不尽然。
老马的老娘在他八岁的时候,因家里一贫如洗,就抛下他老爹,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姐姐;一个六岁的弟弟,跟人私奔到了江苏。老马十三岁时,一个人跑到江苏找到了亲娘,在亲娘身边呆了两年,继父又不待见他,就跟着现在的老板,那时的小包工头去工地打工。一晃就是三十多年,老马也从工地上的小工混到了库管。
老马的老爹早已过世,想孝敬也只能在上坟的时候,多烧一些纸钱罢了。对于他老娘,老马好像只记得老娘对他的好,却似乎忘记了老娘曾经抛夫弃子的恶劣行径,时常会寄一些钱给她,这让很多人不理解。
当然,我也很不理解。
我虽然对这个肥肥胖胖,满口脏话,粗鄙的人没什么好感,但还是帮他把钱汇走了。
那年十二月份,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重新认识了老马。
十一月份中旬的时候,门卫老周发现,在去年主体已经完工的一栋一楼墙角的地方,堆放着一堆破旧的密目网里有四只小狗。有两只已经冻死了,还有两只瘦骨嶙峋的小狗,蜷缩在并不暖和的纤维密目网里瑟瑟发抖。
平日里,在主体已经完工的框架楼周围,总是能见到一些流浪狗,这些流浪狗大多是杂毛的京巴。它们会在工人们上班时,跑到垃圾桶和食堂附近寻找食物,但在框架楼里产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时,正是午休时间。老周说不清是兴奋的,还是惊诧的大喊大叫声,引来许多让人看热闹,其中就包括老马。
众人见到这两只小狗纷纷猜测,它们的母亲一定是被饿死,或是被狗贩子抓去卖钱了。只有老马二话没说,抱起两只小狗就回到了宿舍。
第二天,老马像大将军一样,腆胸迭肚走在工地上,后面跟着两只走路摇摇晃晃的杂毛小狗,惹得众人直笑,都说他们走路的姿势都一样。十几天之后,两只小狗真的胖得圆滚滚的,像老马一样了。
十二月底,当地安监局和城建局联合下发通知,勒令各工程建设单位,严禁在冬季施工。
老马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找到我,可怜兮兮的求我把两只小狗带走。
我问老马,你自己为什么不带?
老马说,刚处了一年的女朋友不喜欢狗,也不让他把狗带回去。他已经求了好多人了。
我罗织了诸多理由,也婉言谢绝了老马这个荒唐的请求。
最后,老马还是带着两只小狗;坐长途大巴走了。
当我问老马,回到女朋友那里怎么解释时,老马一拍胸脯说,大不了再打两年光棍好了。
我听完后心头一热,忽然意识到,这些看似粗俗的小人物,天性里有着根深蒂固的善良,尽管沉浮于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但善良不却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
老马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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