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是我们单位一位老同志，文化程度低，早年得了心脏病，处里只他安排一个接收机要文件的活儿，其实就是养着。同事 们素知他的病情，多半让着他。可他的脾气却越发大起来，隔三岔五与人冲突，说冲突其实就是他单方面发威，把这个或那个骂一顿。用他的话就是：“我就这样 啦，怕啥呀。谁敢碰我一下，巴不得呢。”这样一个人，没谁想惹，我当然也想敬而远之的。可我们在一个室，而室里男同事又少，太冷淡了也不好。何况，老胡这人耐不住寂寞，不说话憋得慌，办啥事都要会个伴儿。可能他发现我很好相处，就瞄上了我。我也不好太驳他的面子，久而久之，大家都认为我们是朋友了。
老胡喜欢养狗，按他的说法是：“养狗说明人有爱心。”时不时向我讲起他的爱犬——“小妞儿”。那是个串种贵妇人狗。“小妞儿”今天怎么样，“小妞儿”明天怎么样了，那些琐事我基本这耳朵听那耳朵冒了。只是听到那狗晚上居然钻被窝同床而睡，吃饭时拿筷子喂狗这一说，就觉得不可思议。去食堂吃饭，遇有鸡翅、肉 段什么的，他都会包起来带回去给“小妞儿”，单位食堂有玉米面饼子、发糕时，他都要揣几块回去，“喂狗”，刚开始还知道藏着躲着的，时间一长，大发起来， 食堂一有“小妞儿”爱吃的，就想让人家多盛点，还堂而皇之说：“家里有小狗，要喂，”食堂的同事碍他挺大个人张一回嘴，就多给他一勺子。我忍不住提醒他， “想要你就要，提什么狗哇？”旁边也有人说他，“你以为自已家的狗是宝贝，有肉可以自己不吃，给狗吃。但这不能成为要肉的理由。”说来说去，老胡也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儿，又搬出他那套，“养狗人有爱心”说法来。我听着别扭，就说：“养狗不能证明就有爱心。你爱的就是一条狗而已。因为这狗给你 快乐，你就是玩儿。与别的嗜好没啥分别。”
老胡虽然不吱声了，可是以后照样如此，时不时就揣个塑料袋子，准备把这个、那个带回去喂狗。随后又把这种收集“狗食”行动扩大化。与家附近的一家不 大的饭店服务员联系上了，把客人吃剩的肉块鸡骨头啥的打包包回去，一顿吃不了，就放在冰箱里冻起来。当我听说他把要来的狗食与人吃的鱼肉放一起储存时，我都觉得恶心。为了报答那个饭店的服务员，老胡就把单位发的汽水带回去相赠，正好我有箱饮料不想喝，闲着也 闲着，就给了他，他也带回去送那服务员了。结果那服务员一高兴，“狗食”收集得更多了，终于，老胡家的冰箱装不下了。
我曾说起，“费这劲干嘛，买几袋狗粮也花不了几个钱。”老胡告诉我，“就不是省不处钱的事儿。而不他家的狗就不吃狗粮！”他也不光喂狗吃这些，还不时煮些鸡头、做些鸡肝给狗吃，还得放些调料咐的，要不然，狗不吃。“都是活人惯的，”我哼了一声。这天老胡兴奋地说：“小妞儿还挺爱吃雪糕，昨天我吃了了一半给了 它一半儿。”我一诧之下，想起来，“小妞儿”是他家的狗。
老胡对“小妞儿”的关怀可以用无微不致来形容。因为他常挂在嘴边讲，我也跟着长了不少知识。知道了狗有专用洗浴液，有专用健齿的磨牙棒、梳狗毛用的铁齿梳子、还有狗戴的项链、头花、小衣裳、小花鞋以及各种狗身上的饰物。我还知道狗吃的东西要切成小细块、调好配料，每天还要定期出去遛遛……照料一只狗，竟然要耗费这么多精力。而老胡却乐此不疲。养狗成了他生活中重要组成部分。他坦然，因为有“小妞儿” 在，对他形成了一种督促。狗狗天天盼着他下班，他一进门就扑进怀里表示亲热，吃完晚饭照例要出去遛狗，狗出去边走边排泄，他也就势消化食儿，溜达一大圈儿就是两个多小时，可以看看热闹，还常遇上一些“狗友”交流养狗心得。狗友们一边唠着，狗儿们一边厮混着。据老胡说他家小妞儿跑得最快，跳得最高，有一次追一只猫，把鞋了跑掉了，到底把那猫追上，上去扑咬，结果被猫挠了一抓子。当然带狗出去也不都是乐呵事儿，人多的地方就会冲突。一次老胡就与一个年轻父亲吵 起来了。起因是，老胡与人正说话呢，狗狗就在旁边玩儿。一个刚会走的孩子凑过来，不知是不是手上有动作，反正狗有反应了，跃起大叫。小孩吓哭了。孩子父亲生气了。老胡因为没牵狗绳，觉得有点理亏，就想起开，却听那年轻父亲嘴里说什么：“真想将这破狗踹死。”的话，就不干了， “小子，你他妈踹一个试试？”两人就对骂起来，老胡一句话挺噎人，“我这狗是办了证的，交过钱的，领出来谁管不着。狗有证，你孩子有证吗？比你孩子都珍贵！”要不是别人拉着，两人就能动起手来，老胡看上挺壮的，可毕竟是个病号，有狗友就劝他，“犯不上，别伤了身子。”老胡却底气十足，“他敢我一下，我就躺地上不起来。就等着呢！他他妈没那个胆子！”
忽一日，老胡的嘴唇破了一大块，显见是创 伤所致，而没见他在单位与谁冲突。我也没问。老胡自己告诉我，“遛狗”时磕的。我只“嗯 ”了一声。老胡就把事情经过全告诉我。原来他家“小妞儿”发情了，旁边就有别的公狗追随着，一个破狗就想往小妞儿身边欺，小妞儿眼光太差，居然有就范之意，老胡急忙去棒打鸳鸯，结果忘了脚下还有几级台阶，一头裁下去。嘴磕破了，牙都 活动了。
养狗可以说成了老胡生活中不可缺的一部分。老胡的口中时常挂职着“小妞儿，”有关狗的琐事儿常常讲给大家听，小妞似乎是世上乖巧的狗狗，老胡每天下班，它 必到门口相迎，热情抱怀入抱送上热吻和欢呼，每天上班必相送到大门口，依依不舍的样子。早晚遛弯、双休日一起散步去，狗散心人也活动了身子。真是相得益彰 的好事儿。晚上，老胡看电视，它就钻到老胡怀里，老胡看电脑上网。它就乖乖地趴在老胡脚下，来了客人它也跟着围前围后地表示热情。
可以说这人与狗，出同行，食同桌，睡同床，老胡至发病后早就与老婆分房睡了，说是两人互相影响，而此时狗狗公然上床睡了，居然还钻被窝了。
小妞怀孕了，对位的狗狗是一只太迪。我不明白一向推出纯种的老胡何以不给小妞儿找个贵妇人公狗来配，“差不多。”老胡说，我想太迪可能比贵妇人名贵吧。老 胡又是成箱买奶，又准备纸箱，棉垫，张张罗罗中，小妞儿下崽了，五公一母。老胡眉飞色舞地与人讲起，可当有人提出想个小狗崽时，他就把话岔一边去。应该是 舍不得，家里总不会七条狗一起养吧？过了几天老胡告诉我，那些狗崽卖了五个。有一只小狗由他老婆先答应了的，送人了。“还想要一个母的，想的美，给个公的 就不错了。”老胡还说那条小母狗卖了七百多，而且那狗身上还有点杂毛。那几个公狗卖了五百多，这一下收回好几千。多少投入都收回来了。接着，他又憧憬起 来，那条小母狗要是没杂毛多好，就留下做种了。他设想着，让小妞儿再次怀孕，选育母狗，要是能养上四、五条母狗，一年下几窝，那可是一笔收入啊！
就在这时，老胡家有喜事了。儿媳妇怀上了。老胡还没乐起来，亲家母过话了，“养狗对孕妇有影响。”希望老胡家把狗处理了。老胡不太乐意，”这还管到我家里来了。“不过，有这一节，老胡想扩大规模的设想就落空了。
小妞儿在老胡家落户三四年了，地位相当稳固。亲家母的话一时没起啥作用。可是儿媳妇从怀孕后就没再登老胡的家门儿，儿子回家次数也是少了。不少人劝 老胡，把狗处理了吧。老胡不以为然。以有人列举养狗对孕妇、胎儿的影响有多大。老胡就跟人家撂脸子，“别跟我说这个！我不想听，”我也劝他，“现在还好 说，将来孩子出生了，难道就也不让登门了？”老胡若有所思，但仍然不为所动。当然大家的劝说也让老胡感到了压力。他为此开了家庭会，讨论小妞的去留，会 上，老胡先放话了，他有个自己租房出去养狗的设想。结果会上通过了小妞儿继续留在家里的决议。当他跟我说起这事时，我忍不住说，“这是绑架亲情啊。”
小妞儿在老胡家仍然快乐地生活着。时间在一天天过去。老胡的父亲病故了，只剩下老母亲一人生活在悲痛中，老胡家里宽绰，就把老母亲接到家里来换换环境。老 母亲住下来没几天，问题来了，老太太不喜欢狗。看到狗绕前转后的就烦。而这时，儿媳妇也快临产了。小妞儿的去留再次成为焦点。几乎的有人都要求把狗处埋 掉。只有老胡一人坚持着。我劝他，“狗对婴儿有影响那是大家的共识。现在孩子多珍贵，那怕有一点点可能发生的隐患都要在排除的。这就叫宁可错杀一千，也不 放过一个。你就别坚持了。”旁边别人也都劝他，列举各种危害例子。老胡就说：“那谁二大舅哥的闺女家，就是一边养孩子，一边养狗……”对这种顽冥不化的脑 袋，我也没客气，“你不要认为有人那么做了就是对的。你怎么不看看绝大多数人怎么做的？”
在小妞去留争论不下时，老胡家的一套出租房空下来了，租客把房子交回来，老胡就以收拾下房子，以便寻找新租户为借口，带着狗狗去了那房子，收拾当后就在那 里住下来了。这一住就是两个多月。他老婆看出苗头来，三天两头催问他房子租出去没有？他就哼哈答应着。可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这套房子有百十平，一月至 少能租两千多，就留下养狗，太不靠谱了吧？而此时，儿媳妇生了，一个大胖丫头。儿子一家三口也搬过一起住。一家人聚一起，就差他一人了。用他老妈的话是： “在那边陪狗过呢。”他老婆也是抱怨，“你把一大家子扔给我，老的老，小的小，就耍我一人了。”本家兄弟也说：“哥，老爸刚走，老妈在你家，最好能多陪 陪。”老胡也觉得理亏，可是放不下“小妞儿”，“怎么办？养这多年了，不能说扔就扔了吧？”接着就埋怨起儿子来，“当初不是你从你舅家抱回来的呀？”不管 怎么说，油盐不进了。家里看不下去了，他老婆把那房子租出去了，“找遍沈阳市，也没有谁整一一百平房子养狗的。”同时，他弟弟为“小妞儿”找好了下家。老 胡有些顶不住了，同意弟弟把狗带走。可是又附加条件，他要想看就要看到这狗！而那下家不能接受狗的旧主总去探望。老胡就此不同意将狗送人了。
老胡带着“小妞儿”回家，把狗送人的事想先缓缓再说。阔别数日，小妞儿非常兴奋地在客厅里窜来窜去。老胡老婆抱着婴儿出来，那狗见到女主人大叫起来，大家 恐它吓着婴儿，便喝斥它。可它叫得更大声，并且猛烈前扑，好像是嫉妒女主人怎么不抱它反而抱了这婴儿。老胡觉得情形不对，扯也扯不住，就拍了两巴掌，才算 镇住。经此一闹，大家都一致认为这狗绝不能留在家里。万一把孩子气吓着怎么办，万一把孩子咬了、抓伤了怎么办？万一……可是不能撵出门吧？前两天那个下家 也不想要了。怎么办？好在，儿媳妇办的洗衣房，现在正处于淡季，不如把狗领过去，让那个小工代管几天。
老胡说“小妞儿”被留在洗衣房时，看着离去的眼神让他心酸，小妞儿要哭了。他就安慰它，“在这里跟哥哥好好玩儿。过几天就来看你，星期日接你回家。”老胡难分难舍，小妞儿眼巴巴看着他，老胡说小妞儿能懂他的话。
这几天老胡时不时提起小妞儿来，也不管我想不想听，就跟我讲起来。他说小妞与那小子相处得还挺好，晚上睡觉还钻了人家被窝，他盼着日子，双休日领小妞儿回 家。“还把狗带回去呀？”我感到这老胡简直不可理喻了。有人讲起狗身上有寄托生虫对婴儿危害极大。老胡只恍若未闻，就盘算着还有几天才到周末。到周五了， 老胡松了口气，“明天能见到我的妞妞了。”
双休日过去，没看老胡来上班，室内显得很静，眼看中午了，老胡一脸大汗进来，在门口与人说话，听到什么狗丢了。接着就在那边不住声地骂。原来他家小妞儿跑丢了……
那边洗衣房里那小工出门扔杂物，小妞儿跟着出去，一下钻到汽车底下，小工想抓它出来，小妞儿窜出来就跑，小工急追，小妞儿窜上马路，小工连追带喊，竟然没 追上，转过一个路口，没影了。“他妈的，这小子笨死了，你说你追不上，叫大家帮忙啊。我真想削减他一顿。”老胡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大家息嘘之余，问他， “贴寻狗启示没？”“贴了，从那个十字路口向四个方向贴，贴了好几十。悬赏两千。”老胡说。“那就等着吧。能有人送回来。”老胡还是不放心，说谁给他出主 意，可以登报、上广播。大家七嘴八告议论起来。一个来实的大学生说可以发微信朋友圈，还有人说可以上电视找直播生活。老胡认同上直播生活，就扯着人家问电 话号码。这位得为自己的话负责，就打查号台问电话，要了两个电话，老胡就打电话过去，还真真通，老胡就向人家汇报了自己的不幸，要西游记人家帮忙解决。挂 职机后有些宽心，“人家说了，明天看看给登一下。”接着向那个帮着查号的同事道谢，“谢谢，太谢谢你了。”感激之情溢于方表。那人倒有些不意思，“谢…… 谢啥呀。”
似乎有了点着落，老胡又讲起这两天找狗的经历。当天晚上，他儿子开车，他骑自行车，沿途寻找，呼喊。老了人伸头看，不少狗嗷嗷叫，找了好几个小时。儿媳妇 挺过意不去，声称“要是能找到小妞儿，哪怕给一万呢……”那小工是儿媳妇家的亲戚。老胡也放话了，“这回狗找回来，再也不送出去了。我狗到流花湖住去。” 那流花湖是他儿子家小区的名字，位于沈北。孙女一降生，儿子一家就搬到老胡家来，一来交通方便，二来要借助他们的力量照顾孩子。那房子就闲下来了，新装修 不久的房子不可能出租的，老胡就打起主意来。“我不用他们的主卧，就用客厅就行。”我听了就说：“得，那狗最好别找回来了。”
老胡有些激动，“我一定要找回来。小妞哇，你跑哪儿去了？”说罢竟然眼圈一红，落下泪来。“一个大老爷们，别这样好不？”我看着好笑。
次日上班，老胡一进门就找那个帮他查号的同事，要电视台的电话，“他们答应播报的，也没播呀。”就有人说，“电视台能给播这个，扯，”老胡不信，就不住地打电话，那边总占线。他就问那电话号是不是错了？核实下，没错。老胡蔫了。他说他都找派出所了，警察不管。他还拿出狗证，“一年交了那么多钱，出了事儿就 没人管。”有人听不下去了，“不就是条狗么，你自己看得很重，谁当回事呀。”还有人说：“要不换条狗养吧。”老胡说：“狗不能再养了，一两年不能养了。我 现在就是不放心我家小妞儿。”我纠正他，孩子上幼儿园前都不能养了。
老胡痛失爱犬，很多人都知道了。那些狗友就埋怨他，“狗怎能放手？牵着能丢么？”还有人让他去公安实物招领处问问。全市的实物招领都要在那儿。老胡又生出 一丝希望来，骑上自行车跑过去。在那里老胡又哭了。公安的同事就安慰他，“知道你们把狗当孩子一样。不过你这狗别找了，肯定找不到。谁家收养了也不犯法。 这么好的狗，谁都会好好对它的，”
一周过去了。老胡坦言出去找了好几回了，他儿子在一个小区里喊，引起一群狗叫，感到其中就有小妞的声音。可就是找不到。老胡一片凄然，竟然冒出这句 话，今年两大伤心事，一是死了爹，二是走丢了小妞儿。我听了无语，狗和爹都相提并论了。我劝他，“别找了。狗走了，其实是成全你了。要是真回来了，你倒麻 烦了，怎么养？在哪养？真去你儿子那房子养狗？你想得出来，能做得出来？“能怎么不能？儿子没说啥，媳妇也同意。”老胡还梗阻脖子强。“那是一家人看你身体不好，又上这么大火，迁就你。你自己就不能好好想想？”我真忍不住了，就没见过这种不明事理的人！老胡不管这些，反正狗找回来就这么办。
这天，三处一个热心的老哥过来找老胡，说是给他要了一条狗，老胡一听火了，跟人家喊起来了，“我还养狗，我他妈脑袋被驴踢了。我就找我家小妞儿，别的那破玩艺我都要不稀得要。”结果那热心老哥弄得灰头土脸走了。
十几天过去，狗终于没找回来，老胡仍然时不时提起，伴以唉声叹气，“小妞儿啊，你跑哪些去了……”他声称，让小妞儿走丢，是一生最大的遗憾。嘿，这老伙计，还捅上词儿了。
（完）
雷达卡
发表于 2016-6-18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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