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首》——野渡无人
法兰西,巴黎大皇宫衣冠楚楚, 两具大好头颅跌坐在红丝绒。 全欧洲的文明松开领结,等待对一个枭首的美丽 喷洒香槟。 活着的我们、亡故的先祖、未降生的孩子们, 一起举着暗红的头骨 登上高台,登上我们的六分之一即将被 三声锤音宣判的高台。 2月26日,圆明园的体温持续下跌,从西而来的雪花 密集,拍打着情人节的余温。 历史系的学生牵着小情人走过海晏堂,趟过 一个渴死的名词:大水法。 他们走得很轻,青铜从体内失窃后, 任何一支鸣镝都可以将他们风化。 在这个春天,没有什么比一群病毒的环球旅行 更能称得上新闻,诗人、学者、有名无名氏, 集体关上房门,愤怒的写着感冒扰乱季节的结案词。 在生命被威胁的光阴里,时间是次要的。 鼠年、兔年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不重要; 蛇年、羊年、鸡年、狗年 下落不明,也没关系。 我没有子时,你没有卯时,他没有巳时, 我们都不需要未时、酉时和戌时, 只要抓紧公元纪年和机械表, 我们都可以终生远离一只残废的沙漏。
——我一向对任何事物首先持怀疑态度,在一个标榜的年代,任何意思的表示都值得怀疑。读这首诗歌,我也是从怀疑开始。 野人的笔触有了很大的变化,这是我的第一感觉。相比他以前的作品,这首诗歌的开场就具有一种凛然的傲气。从“法兰西”到“全欧洲”,从“活着的”到“亡故的”再到“未降生的”,空间的浑然,时间的跨度,使得诗歌从一开始就有了纵横之广度。而构筑他们和我们这两个对立面,“美丽”“香槟”和“暗红”“审判”的鲜明比对,用“头颅”一气贯穿,深度开始呈现。 但野人似乎并未在这对冲突中深究下去,反而切换了镜头。这是他常用的伎俩。诗歌一下具化起来,就像隐隐听见惊雷,阴云密布,却发现没有意料之中的倾盆大雨。“圆明园”这个带有耻辱性的字眼出现在“从西而来”“情人节”之前,分外瞩目。这一节开始,野人的刀锋隐藏,却也格外犀利。在这一节中,对立的语言和相对隐忍的表述形成了独特的爆发,例如,历史系和小情人,渴死的大水法。而“风化”这个带有末日气息的词语,将这节的情感推向了一种无可忍的峰巅。
下一节还是批判的笔触,“新闻”的出现,完全是诗意的一种颠覆。但就是这种颠覆,恰恰构成了戏剧化的冲突。后面三次的称谓的变动,“集体关上房门”,将这种冲突抹上一层浓厚的黑色元素。“愤怒”是以可疑的姿态出现,这种外表强烈的字眼,在此处却格外苍白。而“结案词”遥遥呼应第一节的“审判”,并就此兜圆了全诗的情绪流向,以此引发第四节。 第四节承继了第三节的愤怒,却将这种情绪,用一种近乎疲惫的语言一路陈述。这个反讽的力度首先在表达上,相比前面而言,落了下风。将下落不明的四兽首化用过来,以琐碎的频繁来反衬批驳“在生命被威胁的光阴里,时间是次要的”这种心态,而在“抓紧”之后的宾语上,野人的冷笑达到了本节的极点,“抓紧”的是西化的时间工具,而自己的本土的“沙漏”只是“残废”的,是可以“终生远离”的。
综观全诗,野人用一种冲突的手法隐忍的笔意,试图呈现一种沉默的力量,以此完成诗意和心灵的冲撞。但这种笔意,也容易造成作者置身事外的错觉。语言的节制使用,节奏的相对控制,使得诗歌具有回味咀嚼的空间,由此带来的是情感的隐而未发,如同火山口的温度上升,但熔岩一直未见踪影。而诗歌在气势上,在第一节的大气开场之后,虽然于第三节略有挣扎,却也逐渐衰落,致使诗歌读来颇有憋闷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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