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春天,我家楼下马路旁的杏花开的如醉如痴。尤其拐角处的一树,苍劲张扬的造型,矮矮壮壮的主干,枝桠上粉簇簇一大团,如云似霞,有一种梦幻一样令人窒息的美丽。细雨霏霏里,微风拂过,花瓣雨洋洋洒洒,伤感、唯美。凭空在我二十几岁年轻的心上深植了这样一份无法涵盖、无力描绘的情愫。
每年从这个季节起,上灯时分,街边树下就会撑起很多红色的凉蓬,借着暖黄的街灯,形成辣炒小吃一条街。这里是我的最爱。
有天加班回来,饥肠辘辘,找了一个靠树的位置坐下,点了一盘辣炒黄蚬子,一份麻辣面。光影下,食客众生相真实可亲,有心事者缩至一隅右手执虾,左手执啤,自吃自饮自发呆,也有放纵的三五男生借着微醺的酒意对着路过美女吹口哨,还有对面桌体贴致极的大男孩,殷切的替女孩剥出一堆虾仁,含情脉脉的小儿女羡煞孤独的某人。
直到我的美食端上来,再顾不得东张西望,埋下头专心致志,大快朵颐。有时候为了弄开壳,溅自己一身一脸的暗红色汁液,随手胡乱擦下,吃得酣畅淋漓。偶尔风过,几片花瓣落在肩上,飘在碗里,仿佛平凡市井生活里,逢到一场无伤大雅的艳遇。这样的夜晚,每一个人都有故事发生。比如我。
当我终于消灭了最后一只黄蚬子,意犹未尽的喝掉麻辣面的汤,抬头拿起面巾纸准备擦嘴,赫然看见树下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捧着一篮水果,带着那种无法言说的欣赏与娇宠的目光静静的看着我,淡淡的微笑干净而温暖。我想了好久,依稀记得他仿佛是我几天前被相亲的对象,那天心不在焉并没有什么印象,而此时微风拂过,落英缤纷,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一下子走进我的心。 二
儿子四周岁的那个七月,先生休年假要带儿子去旅行,说要进行一次两个男人的随心所欲的远足。
那是一个晴朗的周末,我静静的为他们整理次日的出行装备,儿子满头大汗的抱着球从外面跑进来,边擦汗边大声喊;妈妈,快给我比比长高了没有,小朋友说长不高就没有资格去远足。我一边拿皮尺给他比量着,一边想着时间真是快啊,儿子从一个猫儿样大的婴儿转眼长成能跟着爸爸旅行的小小少年,真是百感交集。
晚上儿子搂着我的脖子和我杂七杂八的说话,我说,真奇怪哈,那时候你还能装在妈妈的肚子里那么小呢,怎么长这么大的呢?儿子笑。问我看电视为什么医生要把那些小婴儿脖子上带个游泳圈,放到水里?我说婴儿都是会游泳的是本能。儿子说所以我断定人是由鱼进化来的,我说也有可能。 说着说着就熟睡了,手还是牢牢的搂着我,很久才敢轻轻的拿开,为他掖好被角。
第二天一早,送这两个全副武装的男人走到楼下,天空宁静蔚蓝,偶尔有几只燕子飞过,小区大门口三五个起早去菜市场的大爷大妈拿着战利品交流心得。
儿子穿着一套迷彩的背心短裤,带着遮阳帽,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里面是他心爱的须臾不愿分开的小物件和一些小零食,走在穿着同样服装的那个高大男人的身边,回首展开灿烂的笑脸和我挥手告别。我再也忍不住,赶紧转过身泪如泉涌。忽然感觉有个小小的暖暖的身体极速跑过来抱住我的腿,他说:妈妈,我知道你一定是哭了,我回来只是想告诉你,我都长大了,你别惦记我,我和爸爸过几天就回来了,我每一天都会想着你。
三
2010年深秋,天凉的异常,街边到处是飘落的黄叶,凄美而萧瑟。姑妈因为多次迷路被送去医院,诊断的结果是阿兹海默综合征,俗称老年痴呆症。在此之前姑妈是个出色而严谨的外科医生,从业多年看了无数个病人,到头来轮到自己却如此的无能为力,没有人想得到。印象中,她还是那个从来不笑的小老太婆,不开心的事情总是很多,偶尔在饭桌上无缘故的摔筷子,抱怨着自己的儿女诸多不尽人意,抱怨姑父一生平庸,不思进取。
她给我们讲过最多的故事,是她幼年时家贫从来不买新衣服,有一年过年,奶奶用压箱底的布料给做了一件小花袄,美滋滋的去外面找小伙伴显摆,谁知一不注意摔倒,胳膊着地正好滑到一块尖锐的石头,手臂擦破了,疼的不得了,却顾不得,因为新衣服的臂肘处撕破了一大块,触目惊心!
回到家里没有人关心她的伤口,大年三十被罚站不许吃饭。从那个时候起,姑姑就立志要成为命运的掌控者,后来,她也许做到了,但最终失去了清醒的头脑和健康的体魄。
她住院的那天,我们把病床围得紧密无间,像进行一场仪式。姑妈默默的坐在床头,双手拘谨的覆盖在膝盖上,手背上是深深浅浅的老人斑,与之前的强势判若两人。我不由得握住她冰冷的手指,徒劳的想传递她某种力量。其实,对于姑妈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坚强独立了一辈子,终于可以坐下来享受着被人悉心照顾。护士小姐拿药来,一边微笑着对她说,您看您多幸福,生了病一群人为您操心。姑妈徒然咯咯的笑了起来,我们却不约而同的难过至哽咽。
这个秋日的上午,阳光静静的照在病房,我们一家人默默的陪伴在姑妈身边,心越来越近,亲情越来越深。
四
母亲告诉我,老城区莲花山山脚下新建了一座寺庙。
我在冬日的早晨陪母亲慕名而去。暮鼓晨钟,庙宇威严,的确是这喧嚣红尘中难得的清净所在。就连我这不信佛的人走在其中仿佛也参悟了某种禅语。
瞻望殿上,佛主垂目,风意寒冷。转过佛殿外,渐渐踱至长廊的尽头,尽头已经寂无一人,没有香客,没有游人,连衣袂飘飘来去的年轻僧人也没有,驻足聆听,梵音渺渺,仙乐声声,几株苍松安然挺立,趁着朱红的廊柱与白墙,越发显得庄严而静谧。
我对神佛诸事从不信仰,但是甚为敬仰。我觉得在这神秘宇宙空间,只要存在就有其固有的理由。我喜欢寺庙里的香火味和鱼木的敲击声,一丝一缕,一声一响都仿佛可以让人灵魂出窍。我宁愿相信,这里隔绝了所有世俗的纷争,阻挡了所有不单纯的杂质,再伤痕累累的心也能重归平静。哪怕走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仰望一片又一片的天空,见证了一场又一场的悲欢,回忆一次又一次的感动,,
那一刻,我搂住母亲瘦弱的双肩,闭上眼睛,心底清澈澄明,愿我的母亲身体安康,愿我的亲人一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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