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花若叶 于 2016-8-30 12:46 编辑
楼上住着一山东老太,我刚搬过来那阵儿,她整天在楼下跟人唠嗑,一见我出去,就用熟悉的家乡话说:你上班去啦;一见我回来,仍用熟悉的家乡话说:你回来啦。
慢慢地,我娶了媳妇,家里有了一个孩子,然后又有了第二个。老太仍是天天到楼下唠嗑,伴随她的多了一把轮椅,只有扶着它才能走到小区门口。我上下班来回总是打招呼:您好啊,走吗?要我来推您吧。她总是赶紧笑着说:不用,不用,我自己行。她没以前那么多唠嗑了,仿佛笑笑也很累。她常常坐在夕阳沐浴的轮椅上,胖胖的身躯微微散落的白发,眼睛不看特定的东西,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也许在想什么,也许只是让时光从自己身上流走。我的老乡,山东老太她啊,跟树上的枯叶子一样,就算夏天来了,也泛不起生命的青绿。
山东老太的儿子绝对是亲生的,身材高高壮壮,说话粗声粗气,处处洋溢着老太的基因。他媳妇儿是个狠角色,第一次打交道,感觉说话飕飕地像甩冰刀子。虽然是她家漏水到我家,我不光派装修工上去,人还跟过去陪着媚笑,仿佛我家水漫了她家的象牙床,还飘走了她家二百块钱。山东老太厚道,可我初来乍到,她也不知我是什么鸟,干脆装聋作哑,由着媳妇儿甩刀子,她的大儿子也是闷声不响,总之那家里只有一个声音,嗖嗖的。
据我百晓生包打听上下十楼听到风吹草动就知谁放屁的岳母大人搜集的绝密情报,小山东在苏州工作,大约自己开了个厂子,家境殷实,本来跟老婆孩子住苏州,因为老太在上海,每个月回来两三次——这是修漏水事件后没多久的情况。时隔数年,现在下班到家,经常在门口碰到小山东,他总不声不响,隔着老太一两米,抽烟或者发呆。偶尔视线撞上了,也会主动打招呼:回来啦。我回句:哎,是啊,你也回来啦——山东男人之间,能对上这些话就可以打满分了。不怎么看到小山东的太太,小山东是回来陪妈妈吧。
只有看到我孩子,山东老太才难得活跃起来:LL,到哪去玩了,叫塔塔(上海话:太太)。我儿子要是叫了,她就说:哎,LL长大了,真乖;赶上我儿子被我修理了或是怎的情绪不好,扭头不睬时,她就说:嗨,LL没礼貌,怎么不叫塔塔了。孩子妈妈或外婆连忙批评,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了,我带他去XXX玩了。又问:XX呢?孩子外婆或妈妈回答,跟妈妈或外婆在一起呢。老太做恍然状:噢,这个小姑娘厉害的。她指我女儿脾气大,不愿叫人——嗨,谁叫我闺女的脾气从本住宅楼一路响到农工商呢。
想写老太好多次了,每次想完第一段,便不知怎么继续写一个坐在时间末端里晒暖,静待一切结束的生命,我参不透究竟是她在等时间,还是时间在等她。每天见她坐在那里,胖胖的身躯和微微散乱的白发,沐浴着晨曦或者夕阳,几年下来,终于有所觉悟:这,就是生命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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