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努”来的时候,我正在街上。一直以下雨不带伞自诩而常被淋得猫死狗臭的我,今天终于有了开心的理由:满大街的人都在和一把伞作斗争。有的人使劲抓住伞柄,生怕一松手就会飞出去,另外一些人,不仅得抓伞柄,还必须抓住伞骨,因为一不小心,它们就会被“卡努”无情地折断,我看他们遮三挡四的样子,直想笑。但是“卡努”忽然就扑过来,塞住我的嘴,让我领教了一个热烈地吻。
躲进超市的时候,里面很多人,和我一样是在等待台风能顺利地通过。我没想到这个时候,莫小北会打电话来。所以,我对于自己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很奇怪。
电话那头是低低而温柔地声音:“文狐,我马上到秦城呢!”。
我很迟疑,但确定不是老婆。老婆就不会这么温柔,她会命令我:“马上到了,快来接我,别让我在车站等!”。我支支吾吾地问:“你好,你,你……”我终于没问她是谁。
“不知道我是谁?是么!”电话那头偷偷地笑,清脆无比,笑的我心里痒痒的。
“火车站还是汽车站?我去接你。”我终于没问她是谁。我很奇怪自己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却爽快地答应去接她。
“是我,文狐”她抿了嘴,仍在笑。
是莫小北?我心上疑惑起来,嘴里却不敢说。她在那边笑的更甜蜜,我才确认,大叫起来:“小北?是你,竟然是你?你在哪?”。
“是我,好久不见了。”她语速平稳,一点也没有激动的样子。
“你在哪,说呀,在哪?”我几乎吼起来。周围的人一定以为遇见了疯子。我可管不着这么多,推了一把正在面前唧唧喳喳女人,希望能听的清楚一些。那女人声音反而提高了八度:“你干什么?”。但是她的第二句话声音却低了下去,因为她看到我的眼睛。她相信:要是再叫,会撕烂了她的嘴。她低声的,却清晰地吐出三个字:“神经病。”。
我哪里顾得上这个胖猪般的女人,飞快地推开超市玻璃门,闯入大风怀抱。因为我听见莫小北说:“还有一个小时到车站。”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一个小时其实可以办很多事。比如说:去干洗店取了我的“梦特娇”、买了鞋油,回家擦亮了在灰尘中等待了很久的“花花公子”、换了笔挺的长裤、刮了胡子、再对着镜子徘徊了整整十分钟。
路很宽阔,也没有别的车,只有我和台风比着速度。进了车站,泊好车,冲到出口,真的就看见了莫小北。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太阳,似乎想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是这一眼让我头晕目眩:莫小北竟然和当年一样地迷人。
小北站在面前,很矜持。她身后空荡荡的,让我很疑惑。小北看出我的心思:只有我。她语气坚定地说:你老婆也不在,我看见她在街上闲逛。她说的“街上”,不是秦城,而是家乡的那个城市。
我张开双臂,狡黠地笑:“那可以拥抱一下。”。莫小北真的走近一步,轻轻地抱了我一下。我不能形容内心的感觉,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抱了小北,各种酸甜苦辣的滋味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莫小北穿着一身“蓝雪儿”风衣,风姿卓越地被我牵进了车。坐在驾驶室里,我几乎不会开车,警察同志规定了“酒后不准驾车”,大约是因为酒后心跳会加速,而我现在也是一样,所以,停在那里,不停地喘气。
莫小北平视着玻璃前方的高楼:这么多年了,心脏还是有些问题?
我觉得莫小北很幽默。
宾馆的玻璃窗是落地的,一张大床横在房子中央,睡在上面一定很舒服。我趁莫小北去卫生间的时候,试了一回。窗外阴沉沉的,“卡努”显然还在肆虐。莫小北脱了风衣,紧身的T恤将她苗条的身材衬托的凹凸有致,修长的腿上是一双白色小羊皮靴子,再往上就是半截藕色的腿。
我们就这么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我忍不住问莫小北。
莫小北不回答,看着窗外,一脸被窗外风景迷住了的表情。
“这些年,过的好么?”我决心打破沉默。但,沉默往往是一块坚冰,没有适当的工具,谁也别想动它。莫小北的脸灰了一灰,仍旧看着窗外。
“这里很像你家的窗子。”我笑了一笑。
“是么,哪里像呢,我没感觉。”我怀疑是不是莫小北的嗓子有问题,竟然变的没有感情,平白无味。
“上楼的时候,就看见这个窗台,仿佛你家的窗台,油漆是奶黄色的,窗墨绿色,窗台宽大,可以供两个人同时坐在上面看星光。”。
“可是今天不会有星星。”。
“是的,”卡努“来了,把小北也带来了,星星怎么还敢发光呢?”。
“文狐,你开始变的会哄女孩子了。”。
谢天谢地,莫小北终于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无数个梦里,都看到这样的眼神,就像灯光照亮我美丽的幻想。
小北坐在床上,开了灯,昏黄的光晕开始蔓延,并暧昧起来。我坐在她的对面,夸张地说:“我终于完成了我人生最大的梦想。”。
“什么梦想?”莫小北略显诧异。
“和你在一张床上。”我将双手抱着胸,防止她的袭击。她经常会出其不意地用些小部件袭击我,当然,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想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拿起枕头或者床头灯等一切可以拿的动的东西袭击我。可莫小北完全地变了,她移动不动,双腿抱膝,低声道:“那时很美。”。
很久,没有说话,我穿越了时光,回到了那个记忆有些发黄的年代。穿越时光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灯光仿佛随着思绪,一圈圈地暗了下来,夜晚离我们并不遥远。可是,我已经等不极了。于是我站起身来,大着胆子拉她的手,她站起来,脸色很灰暗。我说:“得了吧,哭吧。我知道你的。”
莫小北毫不客气地扑进我怀里,大声地哭。我第二次接触她软玉温香的身体,心里却冷静极了,我这样站着,什么也没想,脑子里只有空白,即使她坚挺的胸脯紧挨着我的肋骨,也没什么反应。当然,这是后来我在回味中想起来的。我发誓当时自己什么也没想,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后来,我还是有些后悔,为什么不结结实实地抱她一回。
很久,她的声音小下去,开始断断续续地抽泣。
手机忽然响起,这是一个契机。莫小北放开我:对不起。我看了看手机,微笑着对莫小北说:“卡努”走了,雨也该停了吧。”
莫小北居然笑出声来,我觉得梨花带雨,分外妖娆,而莫小北的双拳小鸡啄米似的眷顾我消瘦的肩膀。
和莫小北去餐厅的时候,她已然恢复了常态,嬉笑着和我调情。
“小北,你怎么身材保持的这么好?”。“我经常想着你呀,减肥秘诀当中有这么一条的。”
我在嗓子眼里憋出两声干笑,挑逗地看着她:“那你怎么不嫁给我呢?”。
她忽然停了筷子,逼视我:是你不要我!
我不想和她争辩这件事,只好默默地低头吃饭。我想自己一定在流泪,不敢抬头。这个晚上,我们睡在宾馆的大床上说话,说了一夜话,说那时的骄傲、说那时的羞涩,一直说的东方开始亮起来。
临走的时候,看着没有铺开的被子,良久无语。
我让莫小北乘飞机回去,那样她到家还不至于很晚,在飞机上的时间,也应该足够她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昨晚的事情。莫小北临走的时候,又拥抱了我:文狐,你就是我的哥哥。我张了张口,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承认,就说:别再和他吵架了,男人其实很不容易。莫小北一直很懂事,她点点头,飞快地通过了安检,头也不回的昂然冲进了蓝天。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上午。起床之后,十二点,洗完了衣服,我就成了作家。我这样写到:我其实好想抱着女人哭一场,因为一个女人抱了我,可是,我只能用洗衣服湿淋淋的手擦去自己的眼泪,还要担心被别人看见,因为我一直觉得这种思想是不纯洁的,至少别人会认为这种思想是不洁的。
“卡努”真的走了,不会回头。老婆打电话来:文狐,你那里没受台风影响吧?
接电话的时候分了神,我正在努力地想:妻子是应该痛痛快快地找个地方哭一场,还是应该笑呢?
莫小北,一直眼前飞舞,我一挥手,她的影子碎了,然后又聚集。我不再赶它,它反而走了。这,真是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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