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坐再去
去杭州旅游,在一个寺院里看到一幅对联,上联是:是运也是命也缓缓而行;下联曰:为名乎为利乎坐坐再去。
这对联写得好,好得让我在那里看了很久,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虽说是人生苦短,不舍昼夜,可人生旅途有时还真得坐下来歇一歇脚步,太急了不行。
比如喝酒就不能急。酒场上的智者,多是稳坐一隅,沉默寡言,且软硬不为所动,喜怒不形于色。性急的人就不行,一到了酒桌上,眼珠子立马溜圆,见了酒比见了亲爹还亲,一桌子人就数他话多,变着法地跟这个喝一杯,和那个喝一杯,几圈下来,别人都没事呢,他倒先仰了跤儿。
年轻人找对象不能急。婚姻大事,关乎一辈子的喜怒哀乐,马虎不得。不少年轻人却拿捏不住,荷尔蒙一冲动,就猴急猴急地找个人娶了或者嫁了,哪知道来日方长,前脚洞房花烛,后脚就打架斗嘴,对簿公堂,弄得鸡飞狗跳,大家不得安生,到末了反目成仇,有的甚至丢了小命儿。
开车也不能急。有句警示语说得好:十次事故九次快。可有的人就是不听这一套,仗着艺高人胆大,开着车在路上逞能斗气,结果常常是能耐没有显摆出来,却落得个车毁,或者人亡。
交友更不能急。人不管多么外向直爽,都有示人的一面和藏而不露的一面,所以古人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倘若三言两语就引为知己,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等到日子一长,熟人不讲礼,双方的毛病一暴露,相互就开始看着不顺眼,于是拔香头子的有之,骂娘杵撇子的有之,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也有之。当然,一见如故相好终生的也有,不多。
相信命运的人常说,该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别强求,急也没用。我不大信命,但我相信舒缓是一种修养,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美。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所有的美感,便在这悠然二字里出神入化了。
我生来性子急,修养差,是个说打就上点火就着的脾气,干起事来不能说不利索,但一辈子吃性急的亏也不少。时光流逝,有许多差不多都忘记了,记忆比较清楚的有两次。
一次是在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我刚刚提拔为副科级,在单位里混得还不错,领导看着是,同事们也不敢小瞧,很有点顺风顺水的意思。人一顺就免不了发飘,晕晕乎乎地闹不清自己到底吃几碗干饭。我那时就有点招不开放不下,仿佛再这样待下去便有点浪费人才,急于想调到一个更好的单位去。跟个别领导私下里蘑菇了几回,有领导劝我不要着急,让我等一等再说。我认为他们是在故意拖延拦阻,就急了,先是用书面形式给单位党组写了请调报告,接着直接跟领导摊牌,不让走就摔筢子不干了。几经折腾,人是走了,却没能进入一个理想的去处,傻卖了几年力气之后,人弄得身心疲惫,许多美梦也全都成了泡影。
还有一次是盖房。那时候房地产业还没兴起,想住房就得走门子等着分公房,这种房子虽然不用花钱,可僧多粥少,一二五眼的人难得轮上。人们憋急了眼,干脆想方设法地买块房基地自己盖,一时间群起效仿,很快在县城里掀起了一股盖私房的热潮。我本俗人,自然随波逐流,也四处托人钻坛顶瓮地买了一块房基地。地买了,房子就得盖,可以我当时的状况,别说盖房,即便是搭个像样的柴火棚子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眼瞅着左邻右舍的房子雨后春笋般矗立起来,我又一次急了,暗地里咬咬牙横下一条心,盖!没有钱,豁出一张脸去跟亲朋好友们借;不懂行,就看着别人家的房子照葫芦画瓢,就这样东凑西敛地折腾了将近一个月,房子居然盖了起来,只是人累得趴在炕上好几天没有起来。这样凑合着盖起来的房子,质量自然好不到哪去,没有几年的功夫,材料和样式都大大落后,墙体也碱得脱了皮。妻子不止一次地埋怨,说我干事瞎着急,穷凑合。我争辩说,还不是让穷闹的,要是钱敞着口,谁凑合谁是孙子。说是这么说,静下心来想想,我还是犯了性急的毛病,要是等几年手头宽裕些,房子哪能盖成那德行。
有了这些经历,我便多少长了一点记性,再遇到事情的时候,哪怕再着急,我也要坐下来子丑寅卯地好好思量思量,等到心里有了主心骨,才去一步一步地加以落实。不过生就的脾气秉性,改起来也不是件容易事,每到心里起急的时候,就想想杭州寺院里的那幅对联,再偷着拧一下自己的大腿,于是立刻得了警醒,心态也渐渐舒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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